回贾府的时候,贾母命人抱了宝玉坐上她的车,还带走了王熙凤,却让王夫人和邢夫人挤一辆车。来的时候,明明是王熙凤和邢夫人这对婆媳坐一辆车的——这显然是贾母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邢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抿嘴一笑,有心要说些什么,但又想到这还是在新宅子的大门口,虽然她们是离开得比较晚的女客,但至少下面还有仆人看着呢,真和王夫人闹了起来,王夫人最是能忍,反而叫下面的人看了笑话——邢夫人想着贾母那极度难看的面色,便把讽刺的话咽下了,省得到时候还要陪着王夫人在贾母面前挨批。和贾赦比起来,邢夫人这个做人儿媳的反倒不好太过随心所欲了。虽然,邢夫人其实和贾赦是一个心思,那就是贾府的脸面既然平时都是被二房的人拿去贴金的,那就没什么好维护的了。
等上了马车之后,邢夫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笑道:“宝玉当日出生的时候,就说他是有大造化的,果不其然,这聪明劲儿真不是一般孩子能比得上的,大人随口说下的话,偏偏就被他记在了脑子里。哎呀,我就是肚子不争气,只能羡慕了……”邢夫人一无所出,往日妯娌两个打机锋的时候,王夫人也没少拿这个说些明里暗里的话。如今,因着王熙凤和贾琏两个孝顺,邢夫人自己反而能以此自嘲了。
王夫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坐在一边闭目养神。见她如此,邢夫人也觉得失了趣味,心里暗骂了一句:惯会装样,有本事就装一辈子慈和人!
回到贾府,王熙凤笑语盈盈地搀了贾母下车。跟在她们身后下车的邢夫人,这会儿也和王熙凤有了一点点婆媳之间的默契,猜到王熙凤也许是把全家的权利彻底从王夫人手里接过来了——不是如以前那样,王夫人看似样样不管,但一旦遇到大事,王熙凤还是需要像她汇报的——邢夫人颇为得意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回到贾母所住的院子,伺候的人中有机灵的立刻就抱着宝玉下去了,王熙凤和邢夫人对视一眼,邢夫人有心要看戏,便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贾母闭着眼睛摸了好一会儿佛珠,任由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媳妇站在那里。
好久,贾母才闭着眼睛说道:“王氏,我见你素日念佛,便以为你学了那等心平气和,只是,却没想到你私底下怨恨这般大,你与政儿本是夫妻一体,可你倒好,好端端地还去污蔑了政儿的名声。而周氏当年原就是我赐给政儿的,少不得你心里也是怨过我的。既然这般,你也不用来我这里伺候了,便去佛堂数佛豆吧。”罚了王夫人去佛堂,却又没有加期限,很显然王夫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受累了。
说完这话,贾母又道:“我罚你,却也不是为了琳哥儿——他日后再如何风光,到底不是我们府上的人了,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家人的脸——却是为了宝玉。若不是你,宝玉何至于会在众人面前口吐污言?我不能让宝玉日后的锦绣前程断在你身上。”
贾母哪里就不因为贾琳的事儿怨恨王夫人了?不过是因为如今再说这话已经无意义了。王熙凤心思多,知道贾母这话说得巧妙,一时也心有戚戚。她到底还是个孙媳妇呢,看着平日里多有宠爱,但若是一次行将踏错,只怕下场也不会有多好的。贾母行事最喜欢讲究制衡,这么一来,贾珠的好事也应该近了。本来,王熙凤想到这里的时候还会觉得郁闷,毕竟到时候府里进了新人,凭着贾母对二房的偏爱,她才到手的权利定要分出去一半的。只是,如今再想想,若是贾琏能得一个外放的官,她跟着去了,日后小家里可就是她一人当家做主了……王熙凤在心里叹了一声。
王夫人面无表情地受了贾母的教导。她如今这样子才像是连一点生人气儿都没有了。要知道,她往日里虽然面上表现出了慈和大度,但私底下还是有些情绪的——否则宝玉那一句婢生子从哪里学来的?只是现在,她像是把这么一点点小情绪都给收敛得一干二净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斗了这些年,莫名的,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王夫人比以前更难缠了。
待出了贾母的院子,邢夫人偷偷扯了王熙凤的衣角,示意她来自己的屋子里说话。王熙凤本以为她是想要私底下再将王夫人嘲笑一番,却没想到邢夫人这次竟然的确是有正事。
邢夫人叫王熙凤坐了,才一脸凝重地说:“我本以为咱们府里能攀上清灵郡主那就是顶了天儿的了。只是,没想到琳哥儿这里起了另一条路子。虽不知那忠瑞王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今日也是看明白了,瞧着……(邢夫人朝着贾母的屋子努了努嘴)那架势,想来琳哥儿日后的前程是极好的。我心里就生了个念头,好和你说说。二房当年对琳哥儿母子可不算好的,你说,若是我们单以大房的名头给琳哥儿送份礼去,这日后……”
“好母亲,这话我们可不能提。”王熙凤立刻回道,“琳哥儿如今是富贵人了,别说他还给不给咱们贾府这个面子,就是他真给了,这事儿若是被祖母知道,等日后二房再有了什么事儿,祖母若是叫我们大房去寻了琳哥儿,求了忠瑞王的面子,好给二房恩典,你说我们是做,还是不做?”邢夫人爱贪小便宜,但却没什么大的成算,故而王熙凤不愿意叫她知道,他们小夫妻和贾琳的私交还是不错的。
“这……莫非还没有死心?”邢夫人完全不能理解。今天这一整日下来,贾府的脸面给丢得差不多了,而这多多少少都和贾琳有关,贾母竟然还没有放弃要和贾琳认回关系?
“哪里就这么容易死心了。元春妹妹如今还在七皇子府上待着。圣上旨意一下,镇南侯府彻底失了面子,清灵郡主又还病着,谁知道日后的造化如何?若是刘贵妃不愿意给镇南侯府面子了,那元春妹妹的事儿能指望谁呢?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忠瑞王是新贵……元春妹妹是祖母手把手交出来的,只做一个王府侍妾,顶了天了就是个侧妃,祖母能甘心?”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就是妄议天家之事了。
“可这族也出了,连周姨娘的卖身契都还了……”
王熙凤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贾府今日的确丢了大面子不错,但这事儿迟早会被掀过去的。清灵郡主当时做下的事儿难道就不大了吗?逼死原配表姐,抢了表姐的丈夫,过门“早产”诞子,把原配的儿子丢到庄子上去不闻不问……这一桩桩说起来,都是能叫人议论好久的。那会儿,大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私底下哪个行事正经的当家夫人不在心里骂一声淫、娃、荡、妇的?可瞧瞧,如今这事儿也不过才过去十三四年,如王熙凤这样的新媳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郡主如何如何得圣宠。就是老一辈中知道这个的,谁都是严严实实捂在心里的,哪个敢名正言顺地说出来?如今王熙凤能知道,还是因着贾琳的婚事的缘故。
贾母打得显然是这个主意,待到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之后,她必然还是要出手的。
可以说,到底还是女人了解女人,贾琳作为男人,哪怕他都活了三辈子了,在内院之事上,他有时候还的确不如王熙凤机警。成亲之后,秦恕需要跟着忠瑞王去办差,而他照样是要去国子监的。只是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贾府庶子,因此他的交际面或被动或主动地扩展了很多。但是,贾琳真正交心的朋友依然只有韩伊、唐泽那么几个。说起来,这几个当年也是他观察了许久,认定了是个人才,才慢慢靠上去的。
贾琳这边悠哉悠哉地过着日子,七皇子那边却忍不住了。这日休沐的时候,贾琳直接被“请”去了芸香阁的包间。
“你的好姐姐如今还在我府上住着呢,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贾琳那悠闲的模样,水沄就觉得有气。
“喏,你若是对自己的外甥女能下得去手,你尽管将她收入房中就是。”秦恕要叫水沄一声舅舅,贾琳自然跟着秦恕叫舅舅。因此,既然前面水沄还说元春是贾琳的好姐姐,那他自然也是元春的舅舅。
水沄被这话一噎,叹道:“你这可为难我了,我每每见了她,就感觉是在看到刘贵妃年轻的时候,她纵然生得好,我也倒了胃口……”
“刘贵妃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你以为她背后好歹有个四王八公,凭什么会被刘贵妃塞到你府上去?”
还是那句话,女人了解女人,刘贵妃能看到元春身上的野心,她不愿意叫元春去搅乱了自己儿子的后院,也不愿意让四皇子占了便宜,所以才把元春塞给了她认为一定不能登上帝位的七皇子。想要让刘贵妃松口让元春去伺候三皇子,那必定要拿出一个让刘贵妃认为值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