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品呢,高位的人瞧不上眼,但对彩玉这种注定要做一辈子奴婢的,运气好点指不定能被王夫人赐给贾珠做姨娘的丫鬟而言,那就是遥不可及的了。彩玉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为了讨好夫人竟然得罪了宫里的人。她赶紧低下头,缩了缩身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若是福儿的事情传回贾府去,只怕先前看了笑话的人都能悔断了肠子,尤其是原本就在琳少爷院子里伺候的那几个。那些人之前托关系的托关系,装病的装病,就是为了不用跟着琳少爷离了贾府的富贵窝……这一想,彩玉就想起如今已经成为了珠大爷的通房的添香来,当初她可是琳少爷院子的一等丫鬟呢,若她有本事,这会儿从八品的品级就是她的了!
那嬷嬷见目的达到了,便又退回去站着了。
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缓了神情,对周姨娘说道:“咱也别一个劲儿地论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我来是要告诉一件事儿,昨日的举动是我唐突了的。我在府里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底下的人全是清楚的。我昨日将卖身契交还给你原本是好心,只是想着能让你跟着琳哥儿来享福的。只是,待我事后细细琢磨,这事儿却又不能这么说,琳哥儿到底还只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呢,就是读书读得好,这日后的事儿,还不是指着家里族里能帮着出人出力?世子到底……是世子呢,夫妻间荣辱与共是一定的,可遇到事儿,还是没有自己嫡亲的父亲叔伯来得更可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后面这话她说得有些小声,到底还是因为怕了那嬷嬷从三品的身份。
因着有那位嬷嬷顶了一阵,再加上福儿这一事,周姨娘这会儿已经慢慢镇定了,她既然出了贾府,就没有再回去的理。再说,昨天离开之前,贾府众人的脸色,她是瞧得一清二楚的,如今贾府又凑上来,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作势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笑道:“夫人,方才嬷嬷说得话,想来你也是听明白了的,我如今已经脱籍为良了,琳儿也出了族,算不得贾府的人了,日后这我们你们的话,到底还是少说为好。我虽出身低微,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既然昨日夫人亲自说了,叫我们母子日后不许拿着贾府的名头惹是生非,如今便再也不敢自认是贾家人了。”
消了奴籍……竟然消了奴籍了,在王夫人心中,贾琳明明不舍得和贾府断开联系,他怎么就这么动作迅速地给自己的生母消了奴籍?很奇怪,明明卖身契是王夫人自己给出去的,她当时也趾高气扬十分自得,但现在这个结果显然不是王夫人想看到的了。是了,王夫人明白了,她其实就是想看到贾琳和周姨娘跪在自己脚下求着自己让他们回来的可怜模样……王夫人这才注意到,周氏整个人的装扮都不一样了。不,如今不能叫她周姨娘了,周氏换了在贾府时常穿的深色料子,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好些,她头上戴的发钗是金镶玉的,那蝙蝠做得栩栩如生,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王夫人忽然想起来,那不就是雅韵阁画册子上的新品么?雅韵阁是新开的铺子,里面的胭脂水粉成色极好,一开张就饱受上流贵妇们追捧。而雅韵阁随后又推出了首饰,因着造样新颖别致,别说如王熙凤这样的新媳妇,就是王夫人自己看了也有几分心动。周氏头上的金钗,王夫人记得要一千三百两银子呢,就是王夫人自己都很是舍不得……凭着贾琳分家所得的几百两,和那座占地面积大却出息不丰的庄子,周氏如何能戴得起这样的金钗子?
因着是贾琳的大好日子,周氏身上穿得自然是正红色。她原本是个做妾侍姨娘的,别说穿正红了,就是衣摆上缀了一朵花,那米粒大的花蕊若是正红色的,被王夫人瞧见了,都能罚她跪许久。如今,这样艳的红色就被穿在了周氏的身上。王夫人的目光落在周氏的肚子上,神色大变。
王夫人想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若不是早有准备,周氏昨日才出了贾府,如何现在就有这么合身的衣服并全套的首饰?她一想着,当自己把周氏的卖身契送出去时,贾琳那张隐隐发白的脸,就觉得可笑!当时还以为他是吓的,如今想起来,说不定就是憋笑憋得呢!
若是自己还留着周氏的卖身契,哪里容得了周氏这般风光?贾琳如今还没有真正得意起来呢,元春就能被拿来和一个贱婢做比较,珠儿就要来给贾琳陪坐,若是她还留着周氏的卖身契,贾琳就是做了天上是神仙也要来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站着!
周氏嘴角那抹淡笑都像是在嘲笑着自己似的,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
内院有内院的热闹,外院却也有外院的好戏。贾赦没有跟着贾母一起来,而是后面自己带着贾琏来的。用贾赦的话来说:“哎呀,我那私库里东西虽不少,但真要挑拣几样像样的出来,只怕还需多些时间,待我备齐了礼就去。”他真横起来,贾母也是拿他没办法的,再说,贾母还等着早早赶过来接了招待客人的事情呢——虽然说这个目的最后也没有达到——因此就随了他去。
贾赦这回倒也真下了血本,好东西取了不少出来,都叫贾琏拎着。贾琏看着那么多东西,只觉得手痛,有心叫个小厮帮着吧,贾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着,凭着你和琳哥儿的交情,他成了好事,你这么点东西还拎不得了?”贾琏也不敢问自己亲爹从哪里知道自己和贾琳的交情的,立刻老老实实地提了东西,跟在贾赦身后。
于是,得了消息从国子监匆匆赶回来的贾珠就在新宅子门口遇见了自己的伯父,和伯父身后一脸痛苦拎着好些东西的堂哥。贾赦虽然不喜欢二房的人——是个人就不会喜欢吧,看似菩萨心肠实则野心勃勃的弟媳,看似君子端方实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弟弟——但是对贾珠这个小辈倒也没有那么差的观感,直接凑上去,提溜了贾珠的脖子,道:“哟,你也是来喝喜酒的,来来,看你匆匆忙忙的,定是没有带礼物了。不如这样,你就算在伯父我的份子里,我领你进去!”
“大伯,我不是……”贾珠有心说自己是来陪坐的,虽然他也不是很乐意,但这毕竟是老祖宗的命人传来的话。贾珠虽然处处学了贾政,但贾政是假正经,贾珠的性子还是不错的。对于贾琳这个庶出的弟弟,贾珠虽然不亲近,但也不会故意厌弃陷害他。
“哎呀,珠儿就是太爱守规矩了,跟着大伯怎么了,反正都是一门子里出来的!走走,大伯带你喝酒去!”
“大伯,我真不是……”
“你不来喝酒来赶什么?哦,帮你堂哥提东西来的?珠儿果然是个懂孝悌的,琏儿,把你手上的东西分给珠儿些,别辜负了他的心意。对对,就是那个,最重的那个交给珠儿就好了。”贾赦哈哈哈哈地说着。贾琏拿自己的亲爹没办法,苦笑着把一只手上的东西递了出去。
“我是来陪坐的!”贾珠终于没能忍住,将这话给说全了。他实在是看不惯自己这个大伯的荒唐之举,但因为是小辈,只能忍着了。
贾赦将嬉皮笑脸一收,整个人就严肃起来了,他瞪了贾珠一眼,道:“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陪坐陪坐,陪谁的坐?忠瑞王世子可不需要咱们贾府的人去陪坐呢!这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了!喝酒就喝酒,来,伯父带你进去。”
贾琏好容易才腾出一只手来,赶紧扯住贾珠,悄声向他解释道:“快别说了,咱们府里已经把琳哥儿给出族了,连他生母都给送了出去了。婶娘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既然你还在国子监里,就没有让人去传消息给你,以防你分心。”
贾珠一时间呆愣在那里。他十分崇敬自己的父亲贾政,因此平日里也是总是拿规矩放在嘴上的。这出族的人就不能算是族人了,这道理,贾珠自然是懂的。这种要请出族谱并告知祖宗牌位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开玩笑,哪里容得了朝令夕改?若贾珠还上赶着去陪坐,贾琳要是厚道那就罢了,否则,就是贾琳把他赶出来,也是可以的。说到底,如今贾琳成亲管你贾珠什么事儿?虽然说,从血缘上讲,他们还是亲兄弟呢,但是这时候人们更看重的显然是礼法!
“可,这,祖母,那……”贾珠整个人都糊涂了。
“瞧这孩子,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贾赦又恢复了那般不正经的笑模样,在贾珠的脑袋上摩挲了几下,把他拉进门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