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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眼都是烈火焚烧的红,热气袭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火舌沾到了她的衣角,呼啦啦,吞噬的速度只在眨眼间。如果奋力一博,或者耍些手断,她不是没有脱困的可能,可是她不想,那和她对峙的人之中有她的师妹,虽然关系一向不怎么样,可却是唯一跟她算是亲戚关系的人。这个事实可悲可叹,若以往也许还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可是在经过了那么多众叛亲离之后,却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她不想再苦做争扎。
李莫愁决然地跳到进烈火之中,通红的火光更映得她面若桃李,她大笑着嘲道:“这天下没有人能杀我,也没人佩杀我!我的命,只有自己能决定……你们想要报仇吗?我就偏不如你们的意!哈哈……”声音已经渐渐虚弱,她又开始自言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念着她花了一辈子,都参不透的诗。
远远的,似有女孩们的嬉笑传来,并着一阵歌声:“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少女们那清亮婉转的唱腔,飘渺多情,盈绕耳畔,地狱烈火的炙烧仿佛也不那么痛了。她看到自己也成了那不识愁滋味的少女,在小船里采莲欢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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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山后活死人墓的一间石室里,小莫愁躺在被窝里,脸蛋潮红额头带汗,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她被地狱业火狠狠地着烧着,隐隐有人说,这是在偿还业债,她杀了无数的人,正要为此受到烈火之刑。
烈焰的温度不是谁都生受得了,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痛苦出声,不让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看了笑话去。正在她快要忍不了的时候,一个浸凉的手把她摇醒。
孙婆婆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莫愁,莫愁!你快醒醒啊!这孩子身子滚烫,莫不是烧坏了吧。”说着又沾了温水的帕子覆在她额头上。
莫愁身体各处都在痛,头也痛得欲裂,不过鼻端那种带微微潮湿的石头味,让她觉得亲切又鼻酸,就好像是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古墓一样。
孙婆婆见她半天没有动静,像是烧昏过去了,便更加担心她的身体情况,小孩子易夭折,普通风寒会送了性命,孙婆婆婆大力地摇了摇她的小身子,希望让她醒过来,不会小小年纪就一觉见了阎王。
被这样一摇,莫愁可算清醒过来,却对当下的情况更加迷惑,对着看了十年的脸她印象深刻,虚弱地问道:“孙婆婆?你为什么在这。”
孙婆婆她不是早死了吗?对了,她也死了呀,难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这里就是无间地狱?为什么跟钟南山古墓长得一个样!莫愁觉得违和,死后的世界为什么和过去的生活重和,还这么真实。
孙婆婆的皮肤黑黄,脸上露出的笑容却十足亲切,“醒了就好,小莫愁啊,可把我们吓坏了。”
孙婆婆以为她这是对环境陌生:“这里啊我和小姐的家,小姐就是那个把你求回来的白衣前辈,莫愁以后也可以住在这,把这里当家。”
她摸摸莫愁的头发,见女孩一幅懵懂的小模样的打量着四周,以为她烧得脑子不清楚,解释道:“你半夜发起了高烧。小姐连夜下山去请太夫了。”她口中的小姐正是莫愁的师傅。
孙婆婆怜爱地看着她,叹口气说:“这一场大水,冲走了你的家乡,这次黄河泛滥受灾的人何止千万呀,可怜的孩子,是想你爹妈了吧?唉……他们……都去了那没有痛苦的地方,以后你就把这当成家,小姐虽然对人冷淡的了些,可是心地很好,她也很喜欢你。”
莫愁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看看自己缩得像练了缩骨功的两只小手,左手去掐瘦得鸡爪子似的右手,拎起一小块皮一拧,真疼!
她心中惊涛骇浪,连脸上也满是震惊的神色,这分明!这分明不是做梦!她没有死!还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赤炼仙子一向杀人不眨眼,从不相信世上有鬼,可是今天,这最最离奇之事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莫愁心不在焉,对孙婆婆婆的问她家乡和父母的话也都嗯嗯啊啊地混过去。孙婆婆以为她痛失亲人也不以为意。反道好言好语相劝,也是在孙婆婆的声音中,李莫愁终于接受了自己在二十几年后身死,却死回小时候的事实。
不一会儿,一位白衣飘飘的中年道姑拎着一个白胡子郎中回来了,把人直接打昏带进了石室里又摇醒,这样他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也就不算是犯了男子不可进古墓的规定了,不然要怎么办,捡回来的那孩子烧得只剩一口气,她又不会医术,总不能把孩子挪到外面去再受凉,只能事急从权。
李莫愁看到久违的师傅,当下就红了眼框:“师……师太!”‘师傅’这个词在她噪子里打转,终究又吞了回去,听孙婆婆婆的话,她刚到古墓还没有拜师。
道姑见莫愁醒来,松口气般点点头,对刚醒的郎中说:“得罪了,请给这孩子看看,她烧得刚刚昏睡过去。”
这位中年道姑早年跟着的主子,正是抗金女侠林朝英,道姑闺名叫小红,前半生都守在主人身边,一起练功荣辱与共,情同姐妹。后来林朝英去逝后,她一直守在这古墓中,并且自行出了家,也不再出去与人交往,长居古墓之中,只有钟南山的全真教知道有她这么个邻居,便唤她红师太。
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大夫一肚子怨气,不过却不敢表现出来,这些会飞来飞去的江湖人,向来是杀人不用偿命的,而且他年纪大了也见多识广,这种情况遇见的真不是第一次。
当下板着脸给小脸惨白的小姑娘探脉,一时无声。莫愁的眼睛自打师傅进来,就一直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师傅老人家现在还年轻,五十出头,头发也没有变白,黑亮亮的保养得很好,古墓中清心寡欲本就驻颜,再加上内功深厚,一身白色道袍让她穿出出尘之感,到叫人忽略了她的年纪,像个济世的观音。
师傅本来就菩萨心肠,把小莫愁救了出来,收养教导传授武功,就算后来莫愁被引诱破了门规也没有多加苛责,还一味地担护于她。可惜那时的莫愁执迷不悟,哪里能体会到师傅那恨铁不成钢又十足担心她的复杂心情。
而莫愁在下山之后,性情大变,大开杀戒后更是没脸再没回古墓,这样一拖就是十年,没想到当初下山时以为的暂别,成为了师徒两人的永别。等她再回去的时候,不仅师傅,连孙婆婆也已经过世了。
如今能够再见面,这让自从18岁之后就宁流血不再不流泪的莫愁,怎么也忍不住那盈眶的热泪。
而在三个大人眼里,就是白着一张小脸的女孩,大眼睛和长睫毛就被泪水糊成一片,大滴大滴的泪水叭嗒叭嗒地掉落,很快被面就湿了一块。难过又强忍着不想哭的表情,圣人看了都要心软。
连她一向风淡云轻的红师太也不禁吓了一跳。抢上前来,坐在床边,拿出不怎么熟练的哄孩子本事,磕磕绊绊道:“莫愁很疼吗……疼要说出来……大夫就在这……莫愁乖啊……莫要哭了……”
“呜呜……咯~”小孩子就是那样,她哭时你若不理她也许一会儿就好了,你去哄她,她却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莫愁回来自己年幼的时候,还控制不住泪腺,她想起那一世种种,当下委屈得不得了,不管不顾地呜呜哭了起来,直哭得打嗝,一只手紧抓住师傅的衣角,其实她更想扑进师傅怀里,好在还存了一分理智,怕那样惹得师傅不喜。
红师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虽然有些僵硬,但一下下很轻柔。孙婆婆最心软,想到女娃娃堪怜的身世,在床边默默试泪。
诊脉到一半的老大夫早给挤到了一边,他对于这种忽视不以为意,反正脉也诊得差不多了,不跟一群妇孺一般见识,他走到一边的桌子旁写好一张方子,然后搁下笔,等着墨迹晾干。
莫愁尽情地哭了一会儿,终于收了声,想起刚刚的放纵,无地自容得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出来。想她赤炼仙子的名号说出去,让人闻风丧胆,如今却哭得唏哩哗啦,鼻滋眼泪糊一脸,当真丢人无比,脸通红得挡不住。
她对着师傅的满腔的想念孺幕,却在时过境迁之后,不知从何说起,当下心争火燎,只得搛紧了她的袍角,红师太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把目光看向老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摸摸自己的羊胡子,直言道:“你们应该看得出来,她哭得中气十足,健壮着呢。一点风寒之症不足为虑,刚又发了汗,服两三天贴药就能全愈了。”
莫愁听了此话头也不抬,悄悄抬起小爪子捂住了脸,声音声不可闻:“有劳了”。老大夫点点头,看来是听见了,对于半夜被抓的怨气也消了那么一眯眯。
孙婆婆拿了药方送大夫下山顺便抓药熬药,红师太则把莫愁再次裹进被子里,拍了拍才说道:“天色已晚,再睡会吧,醒来病就好了。”
莫愁进了被子里,还有种飘乎乎的不真实之感,她会不会睡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呢,便努力撑着眼皮,奈何小孩子的体力不佳,又刚大病大哭一场,到底没撑住,没一会就呼吸均匀悠长,睡了过去。
红师太守在她的床过,看着小莫愁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她没养过孩子,不过这个女娃娃那大哭的样了真叫她心软了,古墓太过寂静,收留这样一个孩子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过了一个时辰,孙婆婆端了药碗回来,两人合力给熟睡的莫愁灌了下去,等她热度减退,才各自回房间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