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还真是下起雨来,原本燥热的空气也一下变的凉爽起来,夏荷带着一帮小太监在庭院中扫落叶和积水,苏麻走了过来,把夏荷拉到一边。
“姑姑有什么事儿?这般神秘。”夏荷好奇的问。
苏麻拉过夏荷的手,亲切道:“今日内务府的刘公公唤我过去,说是你出宫的日子到了,让我通知你,准备准备,明日就可出宫去了。”说着,递了一包银子给夏荷:“这是主子给你的,说你这些年伺候她勤勤恳恳,这些就当给你的奖励,到时候出了宫,也好拿这些银子做些小买卖。”
夏荷犹豫的拿过银子,突然给苏麻拉姑跪了下去:“姑姑,奴婢父母早亡,自小被一个好心人收留,然后送奴婢进宫来伺候各位主子,让奴婢不至于被饿死。太后心慈仁厚,奴婢早已发誓,要一辈子伺候太后娘娘的,请苏麻姑姑求求情,奴婢不愿出宫。”
说道最后,夏荷已是声泪俱下。
苏麻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扶了她起来:“你先别哭,这宫女到了日子出宫是很正常的事儿,再说了,主子也不愿一辈子困着你,这银子你先收着,再考虑考虑。”
不给夏荷说话的机会,苏麻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了。
夏荷站在原地,紧紧捏着手里的一袋银子,泪水渐渐蒙了眼。
玉儿静静听苏麻说完,只觉得这夏荷也是可怜人。这么些年,宫里的是是非非看的多了,谁都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她却不愿出宫,多尔衮到底给了她多大的恩惠,能使得她放弃紫禁城外自由的天空,甘愿以身犯险?
心中默默的叹息一声,玉儿轻声吩咐:“苏麻,去把夏荷唤进来,哀家有话要问她。”
苏麻颔首,不一会就把夏荷带了进来。
夏荷见到玉儿,知道是为了说自己出宫的事儿,还不等玉儿开口,便一下跪在地上,磕着头。
“求太后怜悯,夏荷不愿出宫去。”
玉儿手上把玩着昨日哲哲赠与的水晶菩提佛珠,问:“年龄到了,怎么能不出宫,难道你还想一辈子陪着哀家不成?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出宫,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嫁妆什么的哀家会给你置办。”
夏荷感激的看着玉儿,道:“奴婢福薄,自幼父母双忘,如今就算出宫去也没有亲人在外,就算离开了紫禁城奴婢又能去哪儿?”
夏荷神色黯了黯,随即又恢复如常:“求太后恩准,奴婢愿一生一世伺候太后,求太后不要赶奴婢出宫!”
看到夏荷这样,玉儿心里也有些不忍,毕竟那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可是若夏荷不除,多尔衮便随时能知道慈宁宫的情况,那对福临和自己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狠了狠心,玉儿目光一凛,看向夏荷,冷冷的说道:“你出了宫,自会有人照顾你不是么?毕竟你是为了他才背弃哀家,日日将哀家的一切报告与他,是不是?”
正在磕头的夏荷身子一抖,静静伏于地上。
苏麻厉声说道:“抬起头来回话!”
夏荷没想到玉儿会知道,听了这番话,震惊的几乎昏厥过去。原来太后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让自己出宫去,其实是为了保全自己?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现在连呼吸都是痛的。
夏荷抬起头,眼泪把脸上精致的妆都哭花了,看起来十分可怜,不免让人心生怜惜。
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夏荷缓缓道:“太后可愿听奴婢讲个故事?”
玉儿和苏麻并没说话,淡淡的看着她。
夏荷笑了笑,娓娓道来。
“奴婢一家本是普通的农户,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原本收成就不好,如今大雪封山更是连吃的都没有了,娘亲生我时落下了病根儿,又因为大雪天气,所以病势积重难返,父亲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便随了几个猎户,上山给打猎去了,整整半个月没有音讯。我那时还小,只想着等父亲回来了便有肉吃,很高兴的盼着父亲早日回来。后来,当父亲的尸体被抬回来时,都冻硬了,猎户们给了我们一些干果和肉,就离开了。”
夏荷平静的声音就像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一般,可是玉儿却听的眼眶发红,原来夏荷也是可怜人。
“原来上山不久,父亲因为没有经验,就踩到了一个捕兽夹,被困山上,猎户本想找些干柴来点上,先给父亲保持体温再想办法相救,可是等猎户们回来,发现父亲已经被老虎之类的动物咬死了。母亲身子本就不好,看见父亲的尸体,呆呆的坐了半晌,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然后就倒在了父亲僵硬的尸体上,再也没有醒来。我当时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连眼泪都没掉,只以为爹娘累了,睡着了,便想着去村儿外找些东西回来,爹娘醒了之后好吃。”
夏荷顿了顿,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后来,我因为偷馒头,被老板按在地上打,这时候,有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了,说是这馒头钱他家小爷给了,那小厮又把我领到马车边,里面有个很好听的声音问我,可愿和他一起回去?我起先不愿意,因为爹娘还在家等着我呢,他见我一脸无奈的摇头,问了原由后,他派小厮去我家查看,小厮回来时说我爹娘死了,他已经找人埋葬了,我这才明白,爹娘是永远离开我了。我很难过,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突然,一块手帕递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愣在那里,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粉雕玉琢的,最主要的是,他脸上王者般的气息是我身边那些孩子都没有的。他见我愣着,就主动给我擦干眼泪,拉着我上了马车,让我从此跟在他身边。”
玉儿心中一阵叹息,原来多尔衮小时候还有这么一出?
夏荷脸色有些难看,又咳了几声,苏麻不禁问道:“你病了么?”
夏荷软弱无力的摆摆手:“一些小风寒罢了,姑姑不必挂怀。”
“太后,奴婢自知不配再在你宫里伺候,也自知私传太后举动出宫是死罪,既然太后都知道了,奴婢也不愿再瞒着您,于公,奴婢有愧于你,于私,奴婢若是出宫又对不起豫亲王……”
玉儿像是被人扎了一下,瞬间站了起来:“你是说,当年是豫亲王,是多铎带你回了府?不是多尔衮?”
夏荷脸色惨白,有些吃力的说道:“原来太后一直怀疑是摄政王么?罢了……是谁都不要紧了……都……咳咳……不要紧了……”
玉儿还没缓过神,苏麻先察觉出夏荷哪儿不对劲,急忙奔上前,扶住夏荷的肩膀:“你怎么了?”
见夏荷嘴角流出一丝黑色的血来,苏麻才反应过来,这蹄子竟服毒了!
玉儿心里一急,大声说道:“快传太医!”
夏荷挣开苏麻拉姑,扑到玉儿脚边,拉着玉儿的裙边,说道:“太后娘娘,不用费心了,奴婢自己吃的毒药,自己清楚,没救了。”
玉儿蹲下身子,抚上夏荷的头,哽咽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哀家并没有非要让你死啊。”
夏荷微笑道:“太后不怪罪,是太后仁慈,可是夏荷心里难过。夏荷这辈子欠了太后太多,只求下辈子还能当太后的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太后的恩德!”
夏荷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抓玉儿的裙角,只好放了手,匍匐在地上,粗重的喘着气,笑道:“请太后准奴婢的尸首运回家乡,奴婢好想回去看看爹娘,好想……好想回去那个下雪的……午后……”
觉得身下的人没有了气息,玉儿缓缓的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对着殿外说道:“来喜!”
来喜听到主子唤自己,忙走了进去,见到夏荷了无生息的趴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走过去,跪在地上,等着太后娘娘发话。
玉儿看着地上的人儿,说道:“好生把夏荷的尸首运回他家乡,与她父母合葬在一起。”
来喜没有多问,从外面又找来几个稳妥的太监,七手八脚的将夏荷的尸首抬起来,快速的搬了出去。
玉儿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苏麻见她这样,也不好劝,只站在一边,也暗自伤神。
“知道她出卖哀家时,觉得又恨又气,可现在人走了,想起那些年一起的日子,只觉得悲凉。”玉儿轻声说完,眼泪还是一颗颗落了下来,是为夏荷,也是为自己。
阿济格和谭泰终于还是回朝,面见皇上时,阿济格把所有罪状全都推到了谭泰头上,甚至还说当时自己根本没有那样做,是谭泰打着自己的名号做的,而谭泰竟什么也不解释,全部认罪了。
福临被气的头疼,无奈人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也找不到证据惩治阿济格,只好严加说教了一番,放回府去了。至于谭泰,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护军统领图赖和鳌拜共同议论了谭泰的罪行,并转奏多尔衮。福临不想再多管,他倒想看看这多尔衮会如何处理这个谭泰!
多尔衮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在午门聚百官复勘,但这事儿耽延了三日还迟迟不议定谭泰罪。
百官是敢怒不敢言,最后图赖还是忍不住,怒道:“摄政王,皇上将此事交由你负责,是出于对摄政王的相信,如今摄政王过了三日还不给谭泰定罪,是何原由?”
鳌拜也趁机说道:“难道说摄政王在这件事儿上也有参合?否则怎么迟迟还不给个结果?”
多尔衮闻言,恼羞成怒,斥责道:“图赖,本王是摄政王,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给本王负责,那就是本王说了算。而且谭泰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说杀就杀,难道本王深思熟虑一下也错了么?”
图赖冷哼一声,眉眼间充满不屑。
多尔衮怒道:“图赖仗着是护军统领就如此嚣张,举止狂妄,本王是皇上钦赐的叔父摄政王,不尊重本王就是不尊重皇上!”
那些多尔衮的党羽闻言,立马附和,原本是给谭泰议罪的,反倒变成给图赖定罪了。
图赖气的脸色铁青,多尔衮见差不多了,便阻止了那些附和自己的大臣,一副大义凌然宽容的样子,赦免了图赖。不过最后,谭泰也由众议的斩首罪,改为了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