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空和远处的沙丘霎时间浸染在一片紫罗兰中。走了一夜的路,少女感到又累又渴。
她停下脚步,爬上一个山丘,四目远望,忽然见天际边闪动着点点的亮光,她心中大喜,终于找到水源了。她一声吆喝,那骆驼兴奋的长鸣一声,扬起蹄子往前方奔去。
那是一片淡蓝色的水域,微波轻漾,波光粼粼,让人如同置身神秘的水国。
少女轻快的跳下驼背,走到湖边痛快畅饮一番,这才将手帕浸湿,朝那受伤的男子走去。他们赶了一夜的路,虽说她已经给他包裹了伤口,但那男子此时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少女上前轻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那人虽脸色苍白,但还微微喘着气。她松了一口气,将那伤口轻轻揭开。大概是不小心触动了伤处,那人轻哼一声,幽幽转醒。
他眼神迷离的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心中些许惊讶、些许迷惘。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疼痛疲惫让他无法开口。
那少女嘴角一弯,“原来你还没死啊!你不用担心,那些杀你的人不会来了,刚才他们遇到了狼,这会儿兴许早被吃了。”
男子听见少女银铃般的话语,觉得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你。。。。。。”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迸出一个字。
那少女并不答他,轻轻扯开血肉粘合的伤处,柔声道:“你受了很重的刀伤,而且那刀上有毒。。。”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迎着太阳瞧了瞧,眼中尽是冷漠。
男子心中一惊,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他挣扎了一下子,便痛晕过去了。
少女觑了他一眼,开始割伤处的腐肉,并轻轻将随身的药粉散在伤处。她在楼兰时,曾跟那里的大巫医学过些粗浅的救人法子,这些药粉也是她临走时,大巫医送给她的。大巫医说,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这些药粉治伤有奇效,让她随身带着以防不测。想不到,如今还真用上了。看来大巫医不仅医术好,遇见未来的本事也是一流,想到此处,少女不由得笑了出来。
少女给那人上药后,在湖中洗净了双手,又从行囊中找出一件遮面的长纱,将伤口裹住了。她瞧瞧那人,见他呼吸均匀,这才如释重负的起身,摸了摸额上的细汗。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一轮灰白的圆日挂在灰蓝的天空中。少女爬上附近的山岗上,举目眺望。一望如海的沙漠尽头,似乎隐隐透出一片绿荫,树荫间微露出城墙一角。
少女雪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红晕,她知道到了这座城池,自己就能问路了。她答应过阿娘一定找到阿爹,虽然玉佩丢了,但这也不能阻止她。
微风吹拂着她红色的长裙,裙角飘荡在风中,如同一抹彩色的红霞。她抬头看了看天,转回湖边,将伤员扶上骆驼,一声吆喝。。。。。。
这城看着似近,其实甚远,他们差不多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赶到了那里。绕过一片林子,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道巍峨的城墙,城外是一弯如同月牙形状的湖泉。她拉着骆驼,缓缓向那城池行去。
走近一瞧,门楼上赫然印着两个大字‘敦煌’。少女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敦煌。她爱怜的摸了摸骆驼的脖子,将头埋在旅伴的长毛间,泪水打湿了脸庞。
敦煌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少女牵着骆驼逶迤而去,那守城的兵士冷冷的望了她一眼,见骆驼背上有个昏迷不醒的人,不禁起了疑心。
敦煌是大汉的军事重镇,虽然自汉武帝时已将匈奴赶到了荒僻的漠北地区,但匈奴并不甘愿臣服,屡屡侵扰边境。这期间,匈奴细作更是频频来刺探军情,所以汉军盘问甚严。
红衣少女并不知这里面的情由,但她十分聪慧,看出士兵怀疑的神色,忙用汉话说道:“这是我哥哥。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沙盗,哥哥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打伤了。我这是要进城找大夫救命的。”
“你们是汉人?”兵士见驼背上的男子一身汉装,可那女子却是一身楼兰衣裙。
“是。。。是啊”少女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裙,“我是看这衣裙好看,所以就穿着了。”
那士兵听那少女汉话说的好,心中虽疑惑,但也不好说什么。他走过去看了看那人,见他满脸污泥,嘴唇发白,却是受了伤的。
“你们从哪来?要到哪去?”士兵转头问道。
少女灵机一动,从包袱中摸出一片金叶子,凑上去往那人手中一塞,“我们是长安的商人,到楼兰本来进了些毛毯,但半路都被抢了。。。还请军爷行个方便。奴家的哥哥再找不到大夫就要。。。就要死了。”说着眼泪汪汪的瞧着他。
那军士得了钱财,又见这女子甚为可怜,便挥挥手,少女道了声谢拉了骆驼进了城。
进了城后,她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随即浅浅一笑,阿娘说,古往今来,美人计最是奏效,今日她可是见着了。否则,非得给当奸细捉起来不可。
敦煌地处边地,但市廛热闹非凡。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路边不时传来叫卖声。她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客店,要了一间房,让小二帮她将那人移到了楼上。
将那人安置妥当,少女给了小二一片金叶子,要他去请郎中。店小二何时见过这许多钱,怔了一怔,待确定是给自己的,忙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欢欢喜喜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小二请来了一个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郎中来。那郎中拿腔拿调的给病人诊了脉,说是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心调养今日,开了方子,小二自去抓药。
华灯初上,那人尚未苏醒。少女打了一盆水,静静的给他擦脸。两天来,她并未清楚看过这人的长相。待清水洗去污垢,一张英俊的脸庞呈现在她面前。
那人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生的鼻梁高挺,眉目清朗,即便是沉睡中,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透出。少女呆呆的注视着这个陌生男子,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竟有这样英气勃发的男子。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少女这才羞怯的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失态。她打开房门一瞧,原来是店伙计送药来了。
少女接过药碗,向伙计打听集市中哪里有马出售。
“姑娘可去城西瞧瞧。”伙计说,“那里有很多西域的商贩,有很多上好的马。”
少女谢了伙计,给伤员喂了药,这才在对面一张榻上蜷缩着睡了。
午夜时分,那男子被伤口的剧痛折磨醒了。他迷茫的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胸口。“还好,还在!”他欣慰的点点头。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都在躲避那些人,可前日还是给追上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里的。但他还活着,这已足够了。
房中灯烛摇晃,他回头望了望灯影,见灯影下蜷缩着一团红霞。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昏迷后醒来,他见到了一个蒙着红纱的女子,他以为那是梦,那女子或许就是仙女,来救他这个濒临死亡的人。
此刻,他虽醒了,但神智尚未清醒,他莫然见到那团红影,以为是梦,是幻觉。这时,睡意袭上眼角,他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少女匆匆吃了早饭,拉了骆驼到了城西的集市。敦煌是大汉的门户,此去往东已经没有沙漠了,所以骑马比乘骆驼方便。
她不无怜爱的摸了摸这位忠实旅伴的脖颈,心中甚是感伤。她不想卖它,可是又不能拉着它去长安。她伏在它身上蹭了几下,这才打定主意向一处马摊走去。
那摊主是个胡人,一脸的大胡子,看服饰应该来自大食。他见那少女眼光在他的马匹上移动,又瞧了瞧她身后皮毛光亮的骆驼,知道来了生意,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姑娘想买马?”他用流利的楼兰语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我要你这里最好的马。”
摊主笑着给她引荐,“你瞧瞧这匹马,这可是乌孙马,皮毛光亮,你看这口利齿。。。”
少女摇摇头,她自小在西域长大,最会辨识良马,这匹马看着虽好,但不耐久乘。摊主见她不满意,又给她看了一匹,可她只是摇头。
到了后来,摊主有些不耐烦了,原本笑容可掬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少女也不去理他,径自一匹一匹看去,忽然她瞧见了一匹枣红马。
那马膘肥身健,毛色亮丽,十分可人。少女目光闪闪的盯着那枣红马,转头坚定的对摊主说:“我就要这匹马了!”
摊主见她挑好的是那匹枣红马,脸上颇为为难,“姑娘眼光好,这是大宛马,十分名贵。只是。。。”
少女见摊主说话吞吞吐吐,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马已经有人定了,要不姑娘再看看其他的马?”
“不行,我就要这匹马!”她将一包金叶子往摊主怀中一塞,指了指身后,“这包金子外加这匹骆驼够买你的马了吧。”
“姑娘,这实在不行啊!来人都已经付了定金了,要我务必给他留下这匹马。”摊主颇为难的说。
“他只是付了定金,可我至少付给你多余这匹马市价两倍的价钱。摊主,我这可是给你一笔大生意啊。难道他能付的比我多?”少女说,走过去牵了马就要走。
摊主拦住她,劝她另选一匹马,还说她看上了哪匹,自己半价卖给她。少女十分喜爱这马,怎么也不愿割舍。那摊主急的一头的汗。
这时,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走了过来,高声问摊主:“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定的马,怎么在这小女子手上?”
摊主吓得连连赔罪,将少女看上马硬要买的事说给了那大汉。
大汉眉一横,道:“你这姑娘也真不懂礼数,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这是我家公子先定了的,你岂能半路抢去?”
那少女冷笑道:“你说这马是你家的,你叫一声它答应你吗?”
“你!”
“我告诉你,这马谁先来就是谁的。你又没付钱,凭什么我就不能要?看你个头这般大,莫非是想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大汉掠起了袖子,怒气冲冲的冲少女挥了挥手拳头。
“有本事你来呀!”少女挺身到他面前,毫无惧色的仰起脸。
“好!今日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大汉向前一跳,就要动手。周围已经围了好些赶热闹的人,摊主见两人要动手,夹在中间直说好话。大汉将摊主推到一边,怒喝了一声。
“住手!”一个声音喊道。
众人向那声音来处一瞧,见一辆布着黄流苏的马车正停在身后。
大汉见了那马车,忙收了手,跑过去,恭敬喊了声“公子。”
锦帘窸窣一动,车内出现了一个一身素袍,清雅温如的年轻男子。“怎么回事?”那男子问道。
那大汉将事情简略的告知了主人,“这小女子硬是要公子看上的那匹马。”
那年轻公子青目柔和的扫了扫红衣少女。少女给他看的心中一动,强制定了定大声道:“看来你才是看上这匹马的那个人。但是这马我已经买了,钱也付过了,你们若是不讲商道,还是要一味纠缠,那小女子奉陪到底。”
那年轻人笑了笑道:“姑娘的汉话说的这么好?是汉人吗?”
少女满以为他要找麻烦,不意他问出这样一句,“是又如何?”
年轻人道:“在下也来自中原。既然姑娘看上了这匹马,也是与它有缘,在下怎会夺人所爱呢?”
“你真的愿意将这马让给我?”少女吃了一惊。
“自然。俗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只不过是付了定金而已,还算不得是我们的。”那少年人说。
少女没想到这白衣少年如此大度,心中反而不好意思,拱手道:“那就多谢了。小女子也是因为要赶去长安,少不了这匹好马,得罪处还请见谅。”
“公子!你真要将这马让出?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呀。”大汉愤愤道。
少年摆了摆手,“无需多言。”
那大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后来只叹了口气。
少女心中过意不去,“让公子失去所爱,实在过意不去,小女子愿意多付酬金,补偿公子损失。”
白衣少年笑道:“姑娘客气了。我看姑娘也是个爽快人,今日就算是咱们交了个朋友,朋友喜欢的东西在下又岂能想夺?”
想不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少女得意的瞧了瞧先前那大汉,见他一脸怒气的瞪着自己,心中只想笑。她拱了拱手,“那多谢了。后会有期!”说着牵了马转身欲待离去。
“请等一下!”那少年喊道。
他改变主意了?少女心中冷笑,回头盯着他。
少年温和道:“刚才听说,姑娘要去长安是吗?”
少女以为他不怀好意,想要刺探什么,警觉道:“怎么?”
少年似乎猜到了她的警觉,和缓道:“姑娘不要误会,只是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在下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见少女点头,他道:“敦煌到长安虽已到大汉疆域,但一路上并不太平。姑娘孤身一人,路上难免不便。依在下看来,姑娘不如扮作男儿,这样也可安全些。”
原来他是一番好意,少女欣然点头,这倒给她提了个醒,”多谢公子提醒。”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少女也冲他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回客店去了。少女到了客店已是午时,她匆匆吃了午饭,又转回屋子看那受伤的男子。可那人还昏迷着,似乎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少女心中急着找父亲,只好给了店主些金叶子,让他好生照料这人。这才转身上马,朝长安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