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反而平添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提起笔架上的其中一支毛笔,慢条斯理用水洗掉原来沾上的朱红色颜料,脸上露出猥琐人格一贯高深莫测的微笑。
种种做派,让人完全忽略他本身平庸的相貌,林贞贤甚至觉得他风流倜傥,仿佛史书中走出来的苏东坡。
这种想法太玄妙了!
宋保军先用笔沾上樱草色将原画中过于艳丽的朱红色涂开。樱草色是国画的叫法,其实就是淡黄。
楚润田眉头一皱,道:“喂!你起码专业一点!”接着他马上就愣住了,被樱草色湮开的朱红色两者混在一处,变成了檀色。
宋保军涂的是画中代表天空的部分,被一层檀色渲染开来,登时显出一片奇幻的绚丽色彩。像黄昏又不是黄昏,像灯火璀璨的夜景却又不是夜景。
楚润田几乎就惊呆了,不可置信的叫道:“樱草色还能这么用?!岂有此理!”
宋保军换了一支很细的毛笔,继续在原画的溪花禅居墙体轮廓上描线,比原来的线条微微加粗了一毫米。
楚润田已经收起小觑之心,问道:“你干嘛呢?”
“以你的智商,我在干什么很难理解吗?”宋保军头也不抬,没一会便描完建筑的外围,但留下内侧不去理会,形成粗细结合的线条。
“这……”楚润田不知不觉学着对方的模样,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杨宣感觉改得不错,但是好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一时间几个男的不约而同思索着。
宋保军用淡墨添了几道阴影,再加上粗细对比的线条,不得不说,空间感立即增强了。
先前众人观赏画时都是局外人,这便有了置身其中的意思。
宋保军继续涂抹,用草绿色换掉桂树叶子的嫩黄,池塘水的颜色也加深了。
渐渐的,院子内变为以青、蓝为主的冷色调,与墙外红、黄的暖色调形成鲜明对比。乍看上去似乎有点诡异,但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十分和谐。
墙外轻柔稍显浪漫的暖色与墙内清冷偏阴暗的冷色区别开来,顿时就有了一种冷眼旁观的气质,应和着杜甫诗的意味,落寞而冷静,孤独而萧飒。
真叫人难以形容。
良久,宋保军终于改完,将笔丢开,叹道:“就算沈周复生,也不过如此。”
那牛皮哄哄的表情几乎要冲天而起,但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他牛逼乃是理所当然,根本不能质疑。
杨宣心头豁然明朗,一拍大腿叫道:“是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笔触严谨细秀,墙外浓郁活泼,庭院冷峻苍老,人物鲜明具体,气氛看似一团和气,却透出一股苦涩。呃……不应该是苦涩……该怎么说呢?”
他扶额苦苦思索,林贞贤接道:“是清冷。”
“对对,是清冷,太妙了!”杨宣一时间兴高采烈。
“楚兄,我改的还入得了你的法眼么?”宋保军问。
楚润田扶着桌角脸色难看,艰难的说:“是,挺好的,还可以了。”心里非常不愿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对方在丹青一道的理论远远比自己深厚丰富,其境界差别之大,如同高中生和大学教授的差距。
先不论他的技法,笔法的各种笔锋,中、侧、逆、拖、散运用恰到好处,墨法的各种效果,黑、白、浓、淡、干、湿变化丰富多姿,这都是国画的基本功。
最厉害的是他对色彩的理解,不仅仅诠释了欢乐与落寞的情绪,更巧妙的是改变了原画的构图,使得意图明确、主宾分明,增强了统一性。
画中的人物、景色、建筑等个体彼此相连,缺一不可,形成无法分割的整体。
在这整体里面,又含有中国画里最为强调的矛盾和对比,黑与白、疏与密、动与静、虚与实、冷与暖,彼此契合得相当完美。
楚润田知道自己再练十年也难以达到宋保军的高度。
“哎呀!糟蹋了!完全毁了楚师兄的心血!宋保军,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这是暴殄天物啊!”秦淑敏兀自不识抬举的叫唤起来,在大院里十分响亮,惊醒其他所有沉浸在画作内容中的人们。
楚润田还想遮掩过去,被这女的大声嚷嚷,顿时怒从心头起,沉声道:“秦淑敏!你给我闭嘴!”
“怎、怎么?”秦淑敏没想到反惹了楚师兄不高兴,颇为不知所措。
楚润田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没当场发作,道:“宋兄改得很好,你不必多说了。”
“这、这、这个……”
楚润田道:“向宋兄道歉!”
秦淑敏愣住了。
楚润田见她不动,稍稍提高音量,催促道:“还不快道歉?”
秦淑敏心想我是为了你好,怎么你倒向着别人?一时只觉满腹委屈,泪花在眼角泛起,咬着嘴唇低声说:“对不起,宋保军同学。”
宋保军很没劲的甩手,不耐烦的说:“楚润田,我这改的内容,一般女人看不出来,你跟她计较什么?”
有人想:“你话里的‘一般’两个字改为‘庸俗’就对了。”
楚润田愕然,不好再继续发表什么不适宜的言论,便大力咳嗽一声,低头欣赏那幅画。
秦淑敏终于识相的收起心思,见众位高富帅的男生都以宋保军为中心围拱在边上,心中突然冒出个惊人的想法:“莫非他才是隐藏的富二代?天!我得罪他这么狠,以后该怎么办?”
杨宣死死的看着宋保军,说:“好一个书画双绝!宋先生如此大的本事,枉我在茶州大学读了三年多的书,竟没听过你的名字,失敬失敬。”
他把原来略微随意的称呼“宋兄”改为“先生”,足显心中的敬意。
“不敢不敢。”宋保军依足之前进门时两人的做派拱手谦逊。
杨宣笑了起来,道:“宋先生这朋友,我杨某人交定了!快把我珍藏多年的汾酒拿出来。我要和宋先生喝上几杯。”
一名仆人得令,返回屋子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精美的细颈圆肚瓷瓶。
汾酒这名号在杨宣嘴里说出来平淡无奇,实则是窖藏三十年份的杏花村,存世量稀少,有钱也难买到。
杨宣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双手捧给宋保军,说:“宋先生,我敬你。”
宋保军推辞不过,一口喝干,入喉绵和醇正,芬芳宜人。
杨宣也跟着喝掉一杯,双方相视而笑,代表着宋保军正式加入寒山社。
别看这杨宣身穿改良汉服,装模作样得紧,实则是寒山社的副社长兼赞助人。家里财大气粗,花钱如流水,再加上行事潇洒,平日结交四处才学之士,素有赛孟尝之称,任谁都给他三分面子。
他做了这番表态,其他人对宋保军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
就连艾朗洲也在想:我跟这种牛人争抢叶净淳,争得过么?
林贞贤诚恳的说道:“宋保军同学,我可以买下你这幅画吗?”
“这画的作者是楚兄,我仅仅填了几笔,你真想买的话,还得问过楚兄的意思。”宋保军哈哈一笑,将皮球踢开。
楚润田本来还有些不满的,因为这句话消弭了不少怨气,忙说:“林同学,我这画就是送给你的。”
“《溪花禅居行乐图》是你们的心血,我也不能白要,不过我真的很喜欢。”林贞贤想了想,说:“十万,行吗?”
楚润田吃了一惊,想说太多,不值当。
宋保军却摇头,嫌少。
林贞贤接着道:“美元。”
这时连不拿钞票当钱的杨宣和贝世杰也要怀疑人生了。十万美元一幅画,纵使国内外艺术名家也鲜有其人。
林贞贤笑着解释:“上次我旁听一节书法课,毛竹峰竹老说宋保军同学的书法作品能值八百万,我想这幅画应该也不差的。”
毛竹峰!
那可是大师啊!
众人听闻此言,又是一阵倒抽凉气之声。
套用网络游戏里的一个设定,如果林贞贤之前对宋保军的声望值是友善的话,现在直线上升到了尊敬。
没其他原因,一个人精通一门艺术,是为才子,在很多场所都足以讨人喜爱了。而精通两门艺术的,可以称为奇才,宋保军书画双绝,才华明摆在这里,林贞贤对他的好感上升不足为奇。
杨宣再次拿起杏花村时,宋保军给了楚润田一个眼色。
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楚润田暗道愿赌服输,硬着头皮吞吞吐吐的说:“杨兄,还、还是让我来给大家斟酒吧。”
“呵呵,楚兄太客气了。”
楚润田倒到宋保军的杯子时,后者如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楚啊,你今后多努力努力,还是有很大进步空间的。”
楚润田唯有苦笑不已。
随后众人饮酒作乐,谈论诗词歌赋,还有人表演了上不得台面的节目,同样迎来一片掌声,俱各欢喜。
艾朗洲原本盘算请叶净淳参加寒山社聚会,想让女孩见识见识大学生的高水平国学研究,没想到横空杀出个宋保军,面对所有人的嘲讽和挖苦,不动声色展示了书画双绝的才艺。
连最高傲的楚润田也甘拜下风,杨宣甚至尊称对方为先生,情势急转直下,让艾朗洲从始至终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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