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湘王府的穆杉,也不像之前一样那么急着离开了,她唤退了所有丫鬟,便自己坐在房里头,只浅浅倒了一杯茶。
深冬的天似乎越来越冷了,房间里的炭火也已经寥寥,穆杉却连叫丫鬟加炭的心情都没有,她沾了沾桌上泼出的茶水,一笔一划地在桌子上写下了两个字。
可是很快,水渍在盈盈烛光下减缩着自己的身姿,“段莹”两个字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想到段莹,却是她第一次决心,要从她身上下手。
在安府发生的事情,是她到了这个时空之后最先发生的,她自然也记得最清楚,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盼月定罪自缢时的模样,她却还未能忘记。
之前她不过想,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她只当闲事浮云,无关紧要。但如今她知道,很多事情,她应该,先走那一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段莹的死跟冯佩玉定然是脱离不了关系的,段莹死了,最先受益的就是冯佩玉。可是,穆杉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安心在其中,或许也有几分关系。
如果不是的话,安心是段莹的生女,段莹死了,安心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可冯佩玉当了一家主母,却对安心还算不错,甚至还嫌弃卓天翔背景太低,有意要让安心嫁入像凌士谦这样的高位之人。
在冯佩玉心中,安心,定然是跟她同一站位。
可是,安心又不是蠢人,盼月给幕后杀手顶罪的手段如此拙劣,安心的脑子不会想不明白。否则也不会要让穆杉废了这么多脑子来对付她。
但她既然会怀疑冯佩玉,为何又什么动作也没有呢。
只不过,就算如此怀疑,穆杉还是不能肯定段莹的死,安心会在其中掺上一脚。毕竟段莹是她亲母,她死了可对安心没什么好处。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就是穆杉让安心彻底栽到谷底的把柄。所以,她不能放过。
这些秘密,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到的,留在穆宅便更是不可能了,可是如今不一样,她身在楚湘王府,楚湘王凌士谦是什么样的人。她当然知道。
她更知道。这件案子。凌士谦之前就一直有在查着,从他这儿探取到消息,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了。
所以,这一次。她要留下来。她要找到事情的原委,先行出手。
她说过,她不会放过安心,说到,就得做到。
“爷,是穆姑娘说她要休息,便将奴婢几个都招呼了出来。”
穆杉还在想着事情,外头却是低低的一声,带着些许的委屈腔调。看来是凌士谦找过来了,见着丫鬟都在屋外,便是责备上了几分。
穆杉听着那节奏分明落地有声的脚步声进了院子,朝着这边响起,凌士谦那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穆杉似乎还能见着他半挑着的唇角,似笑非笑让人只觉寒噤的神情。
“休息?这大白日的也不是午后却要休息,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不成。”
一句落罢,穆杉的房门便被他重力地一掌推开,明摆着满脸不悦的凌士谦便几步走了进来,对仍坐在桌前的穆杉轻蔑地一笑,坐了下来。
在他身后,脸色明显有些尴尬地长生,乖巧地关上了房门,滴溜地转了两下眼眸看了看穆杉,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一旁的主子,是真的动怒了。
只不过凌士谦动不动怒,对于穆杉来说,倒没有什么分别。
不对,其实倒也是有的,毕竟,在穆杉映像里头的凌士谦,一向便是诡异邪魅,喜怒无形的,有时明明唇角弯着似有几分笑意,下一句却可以冷冰冰地说出不留情处置人的话来。
想要看他生气,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可穆杉发现,这一次她回来,惹怒他,似乎却简单多了。
她从鼻尖轻哼了一声,唇角见不出多少弧度地笑了笑,她没有察觉,其实她这个动作,跟凌士谦倒是也有几分神似。“怎么,你家规定的,大白天的,就不能休息?”
“你是不是忘了?这确实便是爷的府上,自然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凌士谦也是冷哼了一声,语气并不算好。
他的指背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茶水已经凉了,房间里的炭火也有些哽咽,地上更是有些许泥土。
今天,她确实离开过房间,那么消息,也不会错。
穆杉听着凌士谦阴声阴调的几句,眉头也颦了起来,今天经得这么一闹,她早就没什么好脾气,早知道这凌士谦回来,定然是要过来问她的,可谁也没规定,她就得有这么好的脾气,陪着他做戏。
“凌士谦,其实你有话大可直接说,何必要拐着弯子的来呢。”
“好,既然你这么说,爷便也直接罢。”凌士谦听得穆杉这一句,冷哼了一声,倒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直接问道。“今日你是不是偷逃出了府。”
穆杉却仍是不痛快,只道:“既是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
“你倒是承认得爽快。爷只问你,安心确实对你有过几次不客气,可你怎还是不知悔改,像从前一般刁蛮任性?”
“我刁蛮任性?”穆杉听得这四个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目光恨恨地看向了凌士谦,今日发生的事情,她还不爽着呢,怎么一到了凌士谦的嘴里,倒成了自己刁蛮任性了。
“却不是么?难不成安心还算准了你偷逃出府的日子,要前去加害你不成,你倒好,碰着她还口语相向。妇道之心更是不知收敛,之前便几番跟卓天翔纠纠缠缠,现在更是跟他不清不白地厮混在一起。你敢说,你偷逃出府,却不是去见他?”
“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话!”穆杉的声音也大了几分,对安心不客气?偷见卓天翔不清不白不守妇道?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罪状倒都往她身上安来了。
“怎么,倒不承认了?若不是府里的丫头叨念了几句,我倒还不甚清了这其中原委了。”凌士谦眉头一竖,也有些不客气,这市井上的留言纷纷,长生说来的几个范子只弄得他头也有些疼,可这其中,穆杉和卓天翔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却是哪个范子里头都有的。
今日回了府,甚至府上的丫鬟都开始私下叨念上了,凌士谦只想得这些却都觉得有些恼火。
他实在不清楚面前的女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一心一念想着找着自己的情郎,却又偷着去见卓天翔,跟那几个姓万的什么朋友也是男男女女地走得近。
“哪个丫鬟?”穆杉却哪里想的凌士谦这么多,脸上的笑意冷了起来,便是直直问道。
“府上丫鬟多了,爷何来识得。”凌士谦倒是懒得啰嗦,手指一扣桌子,说不尽的脾气。
“杉儿姑娘,是……一个叫流珠的丫鬟。”长生却有几分记性,见着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不对,紧着插上了一句。
“哼,流珠。”只是这一句,却直接把穆杉的脾气勾了起来。“流珠是宋雅清苑里的丫鬟,从前跟她走得近得很,对我还有几分不满呢,巴不得便是你那上了性子的小妾要来诬陷我的,你也不好好查查,便是一顿子撒火。我说凌士谦,你是不是还想像上回宴席上一般,再来不分青红皂白一番。”
“杉儿姑娘,你就少说两句吧。”长生听着穆杉直呼凌士谦姓名的一句,也有些颤颤,这杉儿姑娘出了府一趟,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只不过仔细想想,却也不是没几分道理,那流珠从前确实是雅苑里干活的,再说下人的一两句,本就不该全信着,爷也是冲动了些。
凌士谦皱起了眉头,却是没有说话,心里头倒是也几番思量着。
穆杉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话里更是不悦起来。“长生儿,要我少说两句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家主子做事前,你便劝上几句,有些事情,不是光听光看便是事实的。还有,三爷,不要总是一到那安大小姐的事情上你便乱了分寸,若是有些闲工夫,还不是去想想,这分寸,乱得值不值得。”
“杉儿姑娘……”
“穆杉。”长生想劝的话才刚出口,凌士谦却是手上一抬,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也冷下来许多,神情更是冰得如同千年不化的雪山一般。“好,爷会去查清,但你要清楚,这是在楚湘王府,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再想着偷逃出去,那乱七八糟的人,也别想着见了。”
凌士谦说罢,也不等穆杉再说什么,扶着裤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卿默阁。身后的长生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只得无奈地紧紧跟上。
穆杉看着凌士谦的背影,一口怨气才突然松了下来。只是,她却不知,在凌士谦踏出卿默阁时,一声轻叹溢出了口。
乱了分寸?你却不知,爷是为谁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