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升上了初二。
这一年,也有两件大事,一是九八特大洪水,长江中下游一片汪洋,死伤无数灾情惨重。
另一件事,我实在不想说,可又无可奈何,陈婆她再一次让我感觉到人生无常世事不定。
我们学校有个大操场,操场的四周都是大樟树,靠东南角有个小的露天变电柜,站在那往下看去,是一条大公路。操场到公路的落差约有百米。穿过公路,落差约三米左右,是一条行人道,行人道的下面,就是宽二十多米的河,河上有一座水泥石桥,大约有六七米高。
那小河一直水很浅,平时河水最深的地方也就2米,大部分区域都是没过膝盖高左右。上一学年,大家都过得很潇洒。中午吃过饭,也不睡午觉,偷偷下河去摸点小鱼小虾,拿到当地的同学家里煎了炸了,下午上课时当零食吃,打打牙祭。
不过好日子很快到了头。初二时,我们换了个校长和教导主任,整个学校的风气幡然改变。每个老师看起来都精气神十足,于是不免得,我们就苦逼了。
至少晚自习不是我们说了算。
学校规定,所有外地学生都必须住宿。
没办法,我只好从家里打包了一床棉被背到学校。
这时候的宿舍不像十几年后,有独立的铁架床。现在都是木板床,大通铺,分上下层,一层可以睡二十几人。
这年的洪水据说是五十年一遇,昏黄咆嚣的河水张狂的往下游冲去,河床至少是平时的四倍宽。
上游的各种杂物,死猪死羊断树残根什么的不断的漂下来,最后大部分被桥栏拦住,铺满了大半个水面。山脚下的石桥是有栏杆的,钢筋混泥土浇筑的。可依旧抵不住河水的冲击,洪水退的时候,有很多栏杆都断了。
从学校回家,必须要过河。这座桥虽不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但它却是我们那里最高的一座桥,连它都已经被淹没,我简直无法想像它上游的那座木桥,还能有生存的空间。
看着水那么深,老师也不敢放我们回家。
我每周从家里带来的菜,是要吃一个星期的,夏天的时候,特容易坏,所以同学们每天的菜基本都相同,各式各样的酱和腌制品。
因我爸身体一直不太好,不适合上山种地,于是他就在家里捣鼓着。这两年,又开始卖豆腐。
所以他每星期给我做一饭盒的火腿肉炒豆腐干,再加几大勺的豆瓣酱。其实这道菜,搁任何时候都是美味,可是抵不住我天天吃顿顿吃,一吃还吃两年。导致我初中毕业后,看到豆干和火腿就头疼。
今天是星期五,按理说我是得回家的,可是现在被老师硬关在学校我也没办法。就算是不回家,你好歹也让我去同学家里蹭点菜啊。
老师担心我们偷偷跑回家,把所有外地的学校全部关教室里,前后门都有老师守着。
尼玛,跟监狱一样。
我很抑郁。上辈子,我就是吃了三天的白米饭,还好我上一届的班主任看我挺可怜的,时不时的让我去她那里蹭点菜,直到洪水退掉。
幸好我们现在是自己从家里带大米来蒸饭的,我已经做好吃白米饭的准备。反正兜里没有半毛钱。
我同桌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学校隔壁。晚自习的时候,她很兴奋的跟我说,她今天从烈士碑那里经过,看到一只鸟,叼着一个饭盒,从她头顶飞过。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同学的。
正常来说,看到鸟雀叨个草啊树枝啊是正常的,它们要筑巢嘛,但是叨个饭盒的……一瞬间,脑子里跳出芦花那只肥鸟。
不会吧,它已经把饭桌从枫溪开辟到这猪头山来了?
难怪越来越肥了。
晚自习结束是九点。大家各自散去。外面还在下雨,我撑着雨伞站在操场边上,望着下面奔腾的河水,心里总有点隐隐不安。天空一道闪电劈过,四周骤亮骤黑,紧接着轰隆雷声而至,惊得我倒退几步,捂着耳朵,想赶紧跑回宿舍。
“傻丫,这么晚你傻站在这里看毛啊?”随着这句话的,一个重物砸在我的伞上,随后掉在身后的草丛中。我慌忙转身,看到是个用红塑料袋装的饭盒子。
“靠,劳资的黄花菜”。芦花从天而降,扑到饭盒上,万般的心疼。那羽毛上都是水,也不见它抖抖。
最近它的口味有了变化,爱上了黄花菜。这种菜,生吃或新鲜炒着吃,都是有毒的,一定要热水过一遍再晒干,再加肉丝炒着吃,才是一道美味。
自从上回它误吃了中毒后,被陈婆救了回来,就莫名其妙的对这种毒菜迸出无与伦比的热爱。
“我擦,你才傻,你全家都是二百五。”我恶狠狠的回它。
这扁毛每次见到我,不是叫傻丫就是叫臭丫,要不是看它是陈婆宠物的份上,真想一把火燎光它的毛。
它往我伞下走走,边抖羽毛边说:“傻丫,你别太缺德,刚要不是我,你丫差点没被雷电劈成叉。”
有你缺德吗?你以为你是避雷针吗?
我不屑的哼了声,转身就走,芦花不客气的跳上我的肩头,一爪死死的抓着饭盒,一爪牢牢的抓着我的肩膀。
肩膀好疼。我拍打着,想把它从肩上扯下扔出去,它不同意挪位,两只翅膀挥得呼呼响,呜里呱啦的乱叫着。
打闹了一会儿,抖落了它一身的雨水,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最后我发狠,捉了它一对翅膀威胁要掼进泥水坑里,它才哇啦啦的叫着道歉。
哼,算你识相。
这些年,我也没有白过,只要芦花不飞,我还是能凭武力值将它给拿住的。
它愤愤然的将那个饭盒狠狠的砸在我手上,说是陈婆让它送来的。知道我回不了家,接下来一星期,估计只能白水就白饭。
好感动,我那老爹老娘都没想到给我送菜啊。看在它大雨天送菜的份上,我随意的将头发往脑后一抚,就不计较它刚刚的混蛋行为。
脑后的粉绫微微动了动,像只小手似的将我散落的头发抚平,又再无声息。
我提着饭盒撑着伞慢悠悠的走着,芦花倒挂在伞架下,像只蝙蝠似的晃悠着跟我聊天。它说陈婆让它转告我,这天阴得不同寻常,等雨稍停一下,她要进山去看看。
我一想到陈婆那七十多岁的年纪还爬山,就觉得牙花子紧。不过农村的老头老太在山里一辈子,别看他们一把年纪,现在一般的年轻人爬山还没他们快呢。
我也就不再异议。又听芦花说,它也要离开几天,上次它追的那只山狸又出现了。它恨恨的说:劳资一定剥了它的皮。
以报当初它引雷将它劈成“黑乌鸦”的仇。
哎,这只鸟儿何止记仇,简直是记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