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道旁的花卉争奇斗艳,竟相绽放,鸟雀和鸣,同赋乐章。
三月半的春景引来了各路风流才子,吟诗作对,煮酒赋画,共赴雅宴。
一片祥和安宁,国运恒昌的齐乐融融之景。
将春闱定在韶华三月不无道理,此番生机盎然之景免不了让贡生们一抒胸怀。
再过三天就是三月十五,三年一轮的春闱第一天。
从五湖四海赶来的贡生们都已经在官立的庙堂安顿下来,能住进庙堂的人都是各地的人中俊才,莫不怀着满腹的抱负希望能一举中第,在庙堂之高一展雄心宏图。
不出所料,此届春闱仍由宣王主持,前几届的春闱广受贡生好评,为此甚得圣上嘉奖,民心推崇。
此时宏伟的庙堂门前,站着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高的一身白衣,脸色苍白,气质绵柔,弱不禁风。矮的全身炭般漆黑,气势汹汹,虎背熊腰,吊睛白额。
“兄,兄长,如何,进,进……”弟弟貌似是个结巴,仿佛在用阳寿吐出每一个字语。
“弟弟放心便是。”哥哥轻言细语,温柔的语气仿佛春风拂面般。
说着,哥哥轻轻敲了敲门,动作轻的生怕把门敲个洞,却没有半分声响。
“兄,兄长,我来!”弟弟上前就是一脚,门一时灰尘抖擞,发出震天响,轰隆一声惊扰了过路的行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这一黑一白的兄弟俩还真是有意思,黑白无常似的。
“谁啊这么胆大包天?敢踹庙堂的门!”一位门房老先生骂骂咧咧的从一旁的侧门冲了出来。
哥哥立马上前鞠躬,乐呵呵地道:“先生勿怪,小生弟弟生性鲁莽,还望海涵。”
声音太小以致门房先生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弟弟立马上前熊声重复,“我兄,兄长说,先生,勿,勿……”
“得得得,若是贡生就随我进去,不是贡生赶紧走。”老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不想听,转身就走。
兄弟俩对视一眼,立马就跟着老先生从侧门进去了。
弟弟进门时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不扮黑无常啊。”
“当然是娘子比较适合嘛。”哥哥略带调侃。
笑她北胡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回去再跟他算账……
没错,前来庙堂踩点儿的就是容景和时矜二人。
从侧门进来,就被一大片柏树林吸住目光,正值柏树换叶之季,浓绿色的老针叶落了一地,嫩黄色的新芽儿冒头而出,一走进去,柏树独有的醇厚香气使得身心舒畅。
走出柏树林,三栋数十丈的建筑各自虎踞一方,玲珑屋檐,勾心斗角,三龙鼎立,气势雄浑磅礴。
其间有不少书生模样的男子来来往往,或三五一群对树吟诗,或独自一人握卷细看,远远儿地瞧着就能感受到浓厚的墨香气息。
老先生也没停留的意思,直接带着他俩去了东边的那栋楼的第一层,有不少贡生上上下下,大多都会对他俩投来探寻的目光,进去后老先生打开了最左边的一间房门。
进门时时矜注意到,门边挂了个木头牌子,上书“计册间”三字。
老先生进去之后径直一屁股坐在了房间中唯一的太师椅子上,将桌案旁一册比较新的薄子打开,拿上毛笔,蘸蘸墨之后,才正眼看向紧挨着站地黑白无常兄弟俩。
“名字?”
容景轻言细语,“小生莫黑。”
时矜结结巴巴,“洒家,莫莫莫,白。”
这名字真是绝了,一个莫黑真不黑,一个莫白还真没白,老先生捻着胡子记下二人名字。
“哪里人氏啊?”问着就歪着身子从另一旁抽出了一沓红纸。
时矜知道,那是各个郡州明报贡生的名单,这是要核对了,不由得心中一紧,这俩名字不过是昨晚上胡诹的,怎么可能出现在官府印文上……
只听容景不紧不慢的回道:“斐州人氏。”
斐州是东陵与南蛮交界处的郡州,治安一向不太好,民风也很剽悍,从那地走出来莫黑,莫白这俩怪里怪气的兄弟俩倒也说的过去。
难不成容景已经在庙堂里安插了暗桩?那她还担心个什么……
果然,老先先虚迷着眼仔细看了看其中的一张红纸,末尾却是写着莫黑莫白二人。
“嗯,怎么来这么晚啊,今年的贡生比往年的多,你俩只能共用最顶上的那间房了,你们既然是亲兄弟,想必也不会介意,介意也没用,这是钥匙。”
老先生从一大爪钥匙上取下一把甩过去。
“这个楼是宿眠楼,专供贡生休息,浣洗,用饭等,北边的那是砚书楼,内有藏书万册,书房三百间,作为温习之所,西边的那栋是言津楼,作为抒发己见,博采群长之地。”
“这是你俩的腰牌,进出庙堂,门房只认腰牌不认人。”
老先生又扔过去两张黑木腰牌,上面有个鎏金的“庙”字。
然后又说道了一堆庙堂的规矩,禁忌,约莫说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口渴般倒了杯凉茶喝了一气。
“不知老先生该怎样称呼呢?”容景笑着问了一句。
老先生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愣了愣,摆摆手回道:“只不过一个舍监而已,今已垂垂老矣,不值一提。”
容景也不勉强,两人鞠了一躬就退了出来。
“怎么,此人有什么来头吗?”时矜压低声音问道。
“你竟不知?”容景轻笑。
看时矜一脸茫然加回忆无果的模样,容景用指尖抚了抚黑木上鎏金的“庙”字。
呢喃般说道:“临天墨海浪汹涌。”
恍然间,时矜脱口而出:“斐林洪山震龙声。”
“墨十三老先生?师祖!”时矜不确定道。
文从墨家武从洪,号称东陵两大桃李门第,想当年爹爹就是墨十三老先生门下的弟子,出山后,一举金榜题名而后闻名天下,可以说,都是这位墨老先生造就的。
按辈分,她是该尊他一声师祖。只不过,墨老先生今年也有六十高龄了,论身份,论地位,论年龄,都不应该只是一个舍监而已……
有人走过来,容景拍拍时矜的肩膀。
“走。”
真不知该作何想法,本以为这三天终于可以和容景分房睡,结果竟然没房间了!
不过楼顶上的这间房景色不错,可以将整个庙堂一览无余。
“弟弟,帮哥哥收拾东西啊。”容景无奈地瞧这整个脑袋都探出去四下张望的时矜。
“哥哥要照顾弟弟我。”时矜不理睬,依旧欣赏风景。
房间坐东朝西,这扇窗子正好对着不远处的砚书楼顶端的几间书房。
正在收拾衣物的容景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就看见时矜冷着脸关了窗户,一言不发地蹲下来整理书籍。
“怎么了这是?”容景有些好笑,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吓着了……
时矜没回他,依旧低着脑袋,像是在生闷气一般。
容景看了眼紧闭的窗户,放下手中的衣物,蹲在时矜身前,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划过她的眼睫,替她擦掉些许难堪的泪水。
“终于肯说了吗?还以为明年你才会松口呢。”容景放缓了声音,像哄幼儿般耐心。
等了许久,时光好像凝滞般静止。
最后,时矜微不可闻的点点头。
雪封般的往事,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