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围着几个坊子绕了三五圈,在延康坊驸马府门前停下。长孙姒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慕璟仰着脸看她,“到家不下来,又要做什么去?”
她面上的的愁云惨雾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撩开帘子,探出半张脸来,都是笑意,“后日还要陪圣人祭天,这几日怎么能不好好转悠。我晚上不回来,你同慕小娘子好生过休沐日。”
车马走远了,他仍旧站在原地,苏慎彤抬起眼,温和一笑:“公主心善,宽待我们夫妻,夫君不高兴么?”
他撇撇嘴,面色不虞:“哼,那是个不安分的,何处心善了?”
苏慎彤笑笑,面上俱是担忧:“方才夫君只顾着我了,可有伤到哪里?”
他弯下腰,赖在她身上哼哼,“都伤到了,可疼了。”
她心疼,忙招呼人来搀扶,却没瞧见他眼底明媚的光泽黯淡下去。
另一面,长孙姒支使着车把式把车往南铮府上赶,对此的解释时,生怕那群不怀好意的暴徒追到她府上去。
南铮不置可否,沿途有人送了手书来,顺带给她看了一眼。魏绰动作快的很,连着闹事的和宋司度一道抓回京兆尹府去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率先跳下了车。晏弗候在门口,支使了两个精细的仆从出去,这才把府门阖上。
长孙姒打发他去取药,这才跽坐在南铮对面,小心翼翼地道:“我方才听着响,哪处伤着了,我瞧瞧?”
上回她被行刺,他攥了一把箭,皮开肉绽,事后问了医官才晓得手险些废了;这会也不知道伤到哪,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头不安起来。
“没事。”
他倒了杯水递过来,看着她焦急的眉眼,颇有些无奈。好看的人总有说不尽的优渥之处,譬如他不大能拒绝这种关切,“在背上。”
她拎着裙子挪到了门前,半开了门,晏弗端着药盘在门外候着,她直起上身挑挑拣拣,最后索性连盛着热水的铜盆一股脑地端了进来。
南铮抬眼望着她忙碌,对于这种没有男女大防的娘子极为头疼,“公主稍坐,仆自己来。”
长孙姒才不搭理他,“脱衣服!”
南铮:“……”
她瞧他左右为难,极为不解,碍于这人顾忌着脸面又好心好意地同他解释,“我就是给你上药,你害羞什么?”
外头有人噗嗤笑出声来,他面色有些不虞,“说。”
门外的晏弗整了整面色,却难掩嗓音里的笑意,“回郎君的话,魏京兆差人传话来,待审问清楚了,晚些时候进府回禀;公主遇袭,也惊动了圣人,传下旨意来叫公主好生修养。旁的没什么,只是谣言越发离谱,郎君的意思……”
“嗯。”
“那郎君疗伤,仆告退!”
临走之前还特意听了听,公主低声地劝慰,你放心,大不了日后对你负责就是。
他笑意不减,走远了。
长孙姒到底还是没有得逞,滕越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对面坐着,面前各铺了一张纸,冥思苦想。她抬起头来看他,“真是稀客,好几日不见踪影,怎么哪都有你?”
滕越冷眼觑她,“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你坏事做多了,外头风言风语不能入耳,暂且到这儿来避一避?”
这种人向来没办法好生同他说话,她把笔一推,起身往他跟前迈了一步,“你身为我的面首,跑到南铮府上避风头,当我是三岁小孩。说,你是不是准备琵琶别抱了!”
对于这种一箭双雕地问话,他听得多了,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
“滕郎君,”南铮挪开秘阁打断他二人,毫不困窘,“我身体不便,劳烦传唤晏弗送药来。”
“他笨手笨脚的,我亲自去。”长孙姒斜了他一眼,挽着披帛推门出去了。
滕越摇头叹息,“南统领装模作样的本领可真叫人大开眼界,那些百姓近得了你的身也算有通天本事,伤到你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也就糊弄她那个……成,我不说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无话可说!”
“什么无话可说,”长孙姒端了药碗进来,打量了屋里的人一眼,“滕越,你是不是又做坏事了?”
“对,”他倚在多宝阁边,得意洋洋道:“那宋郎中的邻居,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寡居妇人,还带着一个十五六的女郎,我翻了别家院墙打听些市井消息。”
“如此厚颜无耻!”可她偏生想听,只得咬牙切齿地端了汤药递给南铮,还好心好意地问了一句,手成不成,要不我喂你吧!
他抬头看她,一双明媚的眼睛无比的真诚;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不经意就融进她漂亮的眉目之间,勾缠起恣意鲜活的笑意。
一瞬间他的心思有些动摇,所有的谋划就这样和盘托出吧;她恼也好怒也好,总比藏着掖着的小人行径来得光明磊落,才能对得起她全心全意地信任。
“我说二位,这还有个喘气的!”滕越看着南铮,直到他面上的若有若无的恍惚和恐惧尽数散去才撇开目光。
“有劳公主。”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腥苦之气从皮肉到心口。
长孙姒掸掸袖子,意兴阑珊,“那个喘气的,说罢,都是些什么消息?”
“那妇人姓张,”滕越捡一块宽敞的地儿远远避开他们,盘膝而坐,“寡居数十年,一直和宋乔,就是那个司度是邻居。张氏的女儿和宋乔青梅竹马,前些年还商量着成亲之事,后来宋乔阿爷过世,丁忧回乡,也就不再提起。宋乔昨儿申时从延兴门进的城,有人看见酉末到的家,没多久就听见他家里叮当的声音。大概戌时就又喊又叫猫妖,杀人,闹腾了一夜。”
长孙姒问道:“也就是说,他是回到家之后才疯的?”
滕越耸耸肩,“你们走了之后,我也是混在人群里听旁人闲话知道的。听说有人撂门栓的时候看他拖着几个包袱打门前过,还好奇这么晚了怎么还能在路上走,后来没多久就有吵闹的动静。”
着实,昨日长孙姒大婚,宵禁推迟了一个多时辰,但也不会到那么晚武侯还放任他的街上随便行走。一个户部的司度而已,丁忧回来,官印也不在身边到底是怎么躲过巡街的武侯?
她想到这儿随手记了一笔,又问道:“除了包袱就没有旁的?”
“他还应该带什么?”
“张氏说他还有个不经事弟弟,我们今日在他家里并没有见到。你没有人说起过?”
滕越道:“倒是听人说起过,他有个弟弟,不知道为何他疯了之后就不见了踪迹。方才说那个见过他的人,也没有提起他带着个郎君。你们没有进到西屋里,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东西摆放的齐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窗户是阖上的,短时间内没有人走动的印记。所以,他或者他们昨日回家之后并没有进到西屋里去。”
那么就有下面两种推测,第一,宋乔的弟弟并没有同他一起进城,宋乔独自一个人回了家,回家之后刚进东屋收拾,因为遇上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受到刺激,疯癫了,那么他弟弟去了哪里?
第二,宋乔和他弟弟一道进城,回家之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威胁了他弟弟致使他疯癫。
但是无论哪一种结论,都没有办法解释宋乔深夜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和他弟弟失踪的事情,还有那一枚银铃铛,是否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而造成现在的局面。
她看着写下的疑惑,越发的不解。
滕越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提醒一句,那张氏女儿的屋子在她家二层,有一扇窗子正对着宋家的小院。如果昨晚她刚好没有睡的话,应该是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行事的人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一切是被人可以安排的话,那么她现在也是凶多吉少了。”
长孙姒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当时准备看完西屋,就去张家问问情况。谁知道话还没有问完,一伙人就冲进来喊打喊杀,若不是跑得快一些,这会真要了半条命。你瞧瞧南铮,好端端地郎君现在好生狼狈!”
滕越似笑非笑地斜了南铮一眼,嗤笑道:“这事还都不是埋怨你,大婚之日不在家和驸马浓情蜜意,到处乱跑,不晓得你的名声已经昭著天下了?即使这事不是有人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听到你的名声,喊打喊杀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长孙姒:“……”
南铮看他一眼,他摊摊手不说话了。
她苦恼起来,只能把主意打在他的身上,“我和南铮出去是不成了,见了那张家女儿说不准连带着她一块被人打。这事还是你跑一趟,问清楚昨晚的情况,顺带留几个机灵的在那保护她们。”
滕越摆摆手,嫌弃她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这个用不着你说,我出府的时候让烟官和赵克承去了,他们不大惹眼,兴许能和他们套个近乎。”
“哎,我说兄台,”长孙姒投来好奇的目光,“你是怎么支使起我府里的人来的?”
南铮收拾了小几,看了滕越一眼:“大概是闲的无聊!”
长孙姒:“……”
什么情况?
滕越:“……”
用晚膳前,赵克承和烟官仍是没有消息。倒是魏绰派人递了拜帖,说是审问清楚了闹事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