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武侯听着动静,还没来得及把佩刀拔出来,就被伏在小巷内的参军各自堵住了嘴捆了个结实。
王进维和魏绰召集了京兆尹府役将高府团团围住,只待长孙姒和南铮回来,定了罪名就可以入府拿人。
高府运粮的牛车被滕越截在了京城西南的延平门之外,赶车的人摸不着头脑,以为遇上了一群不顾宵禁的悍匪。眼看滕越拿了刑部签发的公文给守城的将军,这才觉得车上的布袋不同寻常起来。
领头的是个黑衣郎君,帷帽遮面,见势不对拨马要逃,伏在城外的禁军撑起了绊马索,将他和候在城外水渠旁的一伙接头的人一起捆了。二十来人挤成一团,在腾腾的火把光芒里,蔚为壮观。
南铮搀着长孙姒下马,凑近了方看清楚,六架车上的袋子早被伏于此地的禁军卸了下来。揭开封口,不过是些鼓鼓囊囊的破衣烂衫,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个领头的趁势嚷嚷,“官爷,某是贵妃娘家的家仆,送些衣物给灾民,怎么就被拦下来了,若是殿下问起来……”
遇上个脾气暴躁的参军,一脚踹过去,只能捂着肚子顺地撒泼。
滕越充耳不闻,正围着牛车打转,神情严肃,瞧他们看过来,便指着一头呼哧带喘的牛道:“你车上袋子里不过几件衣服,车身却很高,况且拉车的牛累成这般模样,要说没什么问题,”他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道:“你们也就糊弄这些庸人!”
守城的一个将官,三十来岁,虎背熊腰,听他这一番指桑骂槐,碍于南铮在旁,不敢发作,一心只想看他出丑!
滕越停在车身边,举剑敲了两下。南铮会意,抬手叫来三五个禁军,各自挽了袖子开始卸车。
叮叮当当的声响里,长孙姒向被拘押在一处的人走过去,为首的那个立时不哼哼了,爬了几步跪在她跟前磕头,“郎君郎君,您高抬贵手,向几位官爷说说情。这车这衣衫都出自高府,若是损坏了,某拿什么去向家里的小郎交代!”
“还真是高府的啊,”长孙姒低着头笑眯眯地道:“我就说谁家的人这么心善,大半夜拉着衣服出城,这是去哪儿?”
那人磕了个头又道:“听说前些日子渭阳又来了许多灾民,我家小郎记挂。白日里运送未免招摇,又想着明日一早能把这些衣衫送到他们手中,这才连夜出城。”
“送个东西怎么还要人接应呢?”
那人愣了愣,又道:“这不是流民多些,夜里不太平,生怕遇上些亡命之徒。某死了事小,耽误了郎君的事情就不好了,这才找了些江湖人,以图保命!”
“啊,”她点点头,释然道:“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是他们想岔了!”
那人忙不迭地磕头,口中连声念叨:“是是是,求郎君开恩,替某说句公道话,某等不是为非作歹之辈。”
“是吗?”长孙姒指了指南铮,好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向他求情呢?我们一同前来,你如何知道我说话一定管用,咱们难道认识?”
“不不不,郎君您一看就是贵人,”那人挪了挪身子,缩成一团躲开她的视线,“某不过是草芥,您哪能认识某……”
她俯下身子,举了马鞭去撩他帷帽的皂纱,他忙不迭地往后躲,被两个禁军一把按住了,“我倒觉得你甚为熟悉……哟,全总管,别来无恙啊,听说你死了,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那人哆嗦成一团,又挣不开,只得低着头道:“……你你,认错人了,什么全总管,某不知道!”
“别介呀,说不认识多见外。”长孙姒撤回马鞭,冷笑道:“咱们光照面都打了三回,不认识从何说起。还是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全明总管?”
“你……”听了这个名字,那人也不再挣扎,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只是喃喃地道认错了人。
不远处的一驾牛车,车下的木板咯吱咯吱被撬开,从里头滚出来两个鼓囊囊的袋子,有人过去解开,露出两个郎君来,垂头搭脑,纹丝不动。
余下牛车也是同样,装在袋子里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郎君,昏沉不知人事。好在有随行的郎中,性命无虞。
长孙姒看了全明一眼,“往渭阳送衣衫倒是可以理解,把人封在牛车下是何意思?我想听听全总管的解释!”
他闷着头不愿说实话,只是冷笑道:“高家的人也敢拦,某是不会说的,小郎自会给某等做主!”
“那也成,”她望一眼模糊成一团的人影道:“希望你到了京兆尹府衙的大堂上,你家小郎能保的了你,如果他有那个能耐!”
禁军将救下来的人抬上了牛车,往城里赶。
城楼上报晓鼓跟前站了兵卒,举着昏暗的灯笼往下看热闹,先前为高家说话的守城参军,磨蹭着到了南铮跟前,俯身行礼,“统领,属下识人不清,让高家做出这等事情来,请统领责罚!”
南铮也不看他,淡然道:“既然如此,自裁吧!”
“什么?”
南铮手狠,治军严厉,素有耳闻。可今日之事也不过是收了些贿银,受高家蛊惑,何至于丧命?京城上下这种事情数不胜数,难不成就他一个能清白么,他不服气,“统领,属下被高家蒙蔽……”
南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听不懂,就帮你一次!”
他身手极快,话落剑至,寒芒一闪,还给留了那人瞪眼摸伤口的机会,下一瞬便倒地身亡。
五更二刻,承天门上的第一通鼓声隐隐传来,长孙姒看完了收来的过所,这些个赶来接头的互为保人,公验也是马虎的很,州府少不了弄虚作假。
她唤来个禁军,交代了一番,才对南铮笑眯眯地道:“你处理完了吗,快些进城了,要是赶得巧还能有一碗酸馎饦。”也不在乎面前血泊里的人,翻身上了马。
南铮处决守城参军,着实叫人意外。城门下围了上百将官,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瞧着他随那年轻的郎君策马进城,马蹄声听不分明才敢起身,已是一身冷汗。
彼时,南铮和长孙姒两个在高府临街的一颗榆树下对面坐着,眼前各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汤,听赶早的几个货郎唠闲嗑。
“哎,听说了吗,贵妃高家出事了,大半夜的京兆尹魏绰和刑部的人上门,到现在还没出来!”
旁边一个咬胡饼的芝麻粒掉了半碗,也顾不上拾掇,忙问,“不知道啊,出什么事了?”
前一个指了指高府的门低声道:“见着没,门前的戟架都被撤掉了,虽说不知道犯了啥事,但是看这样子绝对小不了。”
邻桌的一个道:“听说前些天高家收留的流民死的不明不白,刑部和京兆尹府都去了,说是高家人杀的,我看,可不止这几个!”
有个知晓内情的,余下的人好奇,全都端着碗凑到了一处,有的挤不进去的索性就蹲在树下听,“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善人,偏偏咱们有生之年遇上了?你们说高门贵族,哪一家都是无利不起早?这高家倒好,救济灾民,你们真当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哼,可惜是个活阎王,救了人自有他们的好处!”
有几个不明事理的问什么好处,那人又道:“前朝有个恶贯满盈的周地藏,出事前那可是孝子,身子不成没有后。为了满足阿娘的心愿,收养了好些孩子,周家也是人丁兴旺。可是后来呢,有个孩子出逃报了官,说那周地藏养孩子根本不是为了满足阿娘的心愿,是用来补身子的,可怜呐!”
周遭的人也没心思用早饭,纷纷追问高家可也是如此?那人却欲言又止,搁下了碗,挑着担子往城门那走了。
长孙姒看着大门紧阖的高府问道:“你说,高复岑和高显父子,会像周地藏一样,养了人用来补身子么?”
南铮没想到她这么问,淡然道:“一些子虚乌有的民间杂谈,公主莫要轻信。”
“是吗?”她摆弄着筷子同他分享她的猜测,“你看啊,连夜拖了那么多人出城,还有接头的,约摸是买卖那些人谋取暴利。我在关陇的时候,舅父曾捉了十来个山匪,他们劫了人用来炼药,企图长生;资质好的就卖出去,甚至出海。”她歪着头看他,皱着眉,“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仆不晓得,”他倒了杯茶给她,“公主为何突然这么想?”
她有些失望,也不知道看向哪里,低声道:“我要你找的人,会不会,也成了流民,被他们捉到府里……所以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见不得她神情恍惚的模样,这些年她费劲了心思,可有些话始终无法说,只得劝慰道:“公主只有模糊的记忆,说不定,这个人并不存在!”
她不赞同,“我摔坏了脑子都能模糊地记着,只能说明这人对我来说极其重要,怎么能不存在呢?”
她有些怅惘,就看见高府门开,头前是双手带着镣铐的高显,被四个衙役押着;后头是王进维,魏绰,还有官服在身的高复岑。
她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丢车保帅?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