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真论起来,碎星峰的这群人也算得上是顾云横的同门。打起架来,便不好动真格的。
顾云横一路只守不攻,一把折扇在他手里翻来覆去,左右格挡,耗费好一阵工夫才将紧追不舍的众人甩开。
柳师叔真是的,顾云横本以为自己已经沉冤得雪,没想到堂堂一派掌门竟然私放地牢重犯。放就放了吧,也不告诉自己。早知如此,他必定偷摸的离开,哪至于闹出现在这般动静。
将身上皱巴巴的道袍整理整齐,顾云横手拿折扇,衣袂飘飘,又恢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漫步而行。碰到路人便客气地上前询问是否见过一名背剑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缺少右边袖子,眉心一点朱砂。
说来也是诡异,被紫竹山派封印的人,若是有害于修真界的大恶之人,柳师叔必定早派人前去围剿了,如今这不紧不慢的模样,八成封印的是哪位门中逆徒。
顾云横在脑袋里一通搜寻,实在想不起紫竹山派门派史上有哪位门生被封印了。
收拢扇面,一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掌心,顾云横摇摇头,心道,罢了罢了,既然柳掌门与师尊一致决定让他去抓人,证明这人的修为不过尔尔。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找到,再带回去洗清自己的冤屈。
沿路询问良久,顾云横依着路人的指示来到灵江城。
该城依灵江而建,故名灵江城。其地理位置优越,水路陆路交通便捷,吸引了不少人来此地居住、从商。
恰逢过年,灵江城中热闹非凡,即便顾云横进城时夜色已黑,街道两旁的花灯仍然将整个城照亮的仿若白昼。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欣然景象。
这人山人海的,要去哪儿找人啊。
顾云横倍感头疼,打开扇子轻扇两下,忽闻一人高喝道:“这位道友,可是有何烦恼啊,区区可以帮你排忧解难。”
顾云横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穿着破烂,粗布麻衣上到处可见大小不一的补丁。那人坐在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右手扶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姑且算是布的玩意,布上别的没有,只有三个大字——活诸葛。
这三字大小不等,墨色有深有浅,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好不凄凉。
若不是顾云横眼神好,人聪明,旁人连蒙带猜都不一定能认出这三个字来。
就这股子穷酸相,怎么看也不像是擅长排忧解难的。
顾云横摇了摇折扇道:“不用。”
“诶诶诶!你别走啊。”活诸葛一咕噜爬起来,蹿到顾云横面前,两手一横挡住他的去路,开门见山道,“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儿。”
顾云横暗暗惊讶,脚下一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活诸葛意味深长的晃了晃竹竿,破布头在他的摇摆下晃荡了两下。他一脸得意神色道:“你修的是修真之道,区区修的是窥破天机之道。这种事我活诸葛掐指一算便可知晓。”
这人一会儿自称区区,一会儿又我来我去,加上这身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个没钱的酸秀才装成的骗子。
顾云横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找人的,一时间也摆脱不掉,闲来无聊地与他攀谈道:“那你说说看,我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见对方细问,活诸葛觉得有戏,双眸一亮,左手手指掐来掐去,跟翻花绳似的,两眼上翻露出一对巨大的白眼,口中喃喃自语道:“咦?呀——奇了奇了。啊——对对,嗯!”等他感慨完,白眼珠子又换回黑眼珠子。
顾云横笑呵呵地问道:“道友算出来了?”
活诸葛信心满满道:“算出来了!你找的是一名男子,应该也是为修士,额头有一个红点。啊!对了,他衣裳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破了。”
竟然猜出十之了!
顾云横心中讶然,这活诸葛果然有两把刷子。他面不改色,继续笑道:“既然如此,他在何处?”
算命的那只手往前一送,活诸葛拇指搓了搓食指,笑容市侩:“五十两银子。”
闻言,顾云横掉头就走。
活诸葛一愣,赶忙追上去:“道友,你走什么啊!”
顾云横侧脸道:“他的去处不值这么多银子。”
原以为他所找之人对他颇为重要,活诸葛才漫天要价,于是他立马改口:“五两!”
这下顾云横连一句话都懒得与活诸葛说,脚底生风,快速直行。
已经好几天没赚过一个铜板了,活诸葛怕好端端生意没了,跟在他身边,急道:“四两……三两……二两……一、一两!哎哟,区区的亲娘啊!真的不能再少了!喂!道友留步啊!区区带你去找,找到后你请我吃顿饭行不?啊!”
顾云横突然停步,活诸葛一不留神,鼻子正巧撞在他的后脑勺上。只见那人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笑容道:“十个铜板,够你买几个馒头了,怎么样?”
活诸葛眉头蹙起,很是纠结。
顾云横又道:“不说我走啦?”
“你回来!”活诸葛一咬牙,一跺脚,揉了揉撞痛的鼻子道,“拿来我就告诉你。”
顾云横不怕他耍赖,反正他又打不过自己,掏出十个铜板丢过去,从愁眉苦脸的活诸葛口中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往碧云楼。
碧云楼生意兴隆,门庭若市,进去的客人,只见男子,不见女子——这是家妓院。
封印刚去除,就来这种地方,顾云横鄙夷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同门。
他手执折扇进去找了一圈,楼里也不见女子,竟然是家小倌馆。
顾云横忍不住猜测起来,这位同门被封印,莫不是因为染指了哪位师兄弟吧……亦或是,染指了哪位前辈?
一圈下来全无所获,顾云横估计自己十之是被活诸葛欺骗了。正想出碧云楼,就被人拦住了。
飞云峰的大弟子容貌英俊,气度不凡,不说话时嘴角便自然向两边翘起,一副悠然含笑的模样,最是惹的小倌馆们想要亲近。
进碧云楼易,出来可就难了,左边一群抹着胭脂水粉的纤细小倌馆们缠着不让他走,右边一群魁梧奇伟的壮汉围城一堵人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云横不便动武,好不容易从这群难以形容的莺莺燕燕之中逃脱出来,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竟比甩掉碎星峰的人还要难上几分。
碧云楼里的人太可怕了,顾云横这辈子都不想进来第二次,抬眼忽而看到一道熟悉的寒酸身影,身形一晃,来到那人身边,抓住他的手道:“拿了我的钱,居然敢骗我!”
活诸葛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顾云横瘦不留情,痛得他嗷嗷乱叫,手里捏着一个馒头,愣是没舍得撒手:“哎呦哎呦疼死了!快放手!我没骗你啊,他真在碧云楼,这算命的本事是我家传秘术,绝对不可能出错。”
顾云横冷哼道:“那你找给我看。”
活诸葛道:“你先松手,我都要疼死了,怎么找?”
顾云横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他。
活诸葛没了禁锢,第一时间咬了一口馒头,不紧不慢地文绉绉起来:“区区怎会骗道友你呢?”他当空一指道,“碧云楼那么大,你可曾找仔细了?”
“当然,每间屋子我都看了。”说起这事,顾云横略显尴尬,那些屋子里的旖旎风光他有幸瞅到几眼,差点把眼看瞎了。
活诸葛也觉得好奇,视线头像碧云楼,下一瞬,惊叫道:“在、在那儿!你快看!”
只见碧云楼楼顶上坐着一人,黑色、断袖、朱砂,不是顾云横找寻的人,还能有谁?
那人立起来,轻蔑地扫了顾云横一眼,如一道闪电,消失的无隐无踪。
“天啊,这是作甚,怎么一言不合就发走了?”活诸葛咬了口馒头,两眼仍旧望着空荡荡的楼顶,想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我没骗你吧。”扭头一看,正巧看到了顾云横背面的衣角。
“是我错怪你了。”顾云横的声音夹着几个铜板飞过来。
活诸葛看了眼在地上转来转去的铜板,郁卒道:“当我是要饭的吗?”
说罢,任命地蹲下去捡,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后,想到今日总算有收入了,心情不错地塞进荷包里。
卖馒头的张大叔调侃道:“哟,总算开张了?”
前些日子没生意没钱的时候,活诸葛没少来这边蹭吃蹭喝。好在他脸皮厚过城墙,被人当面这样说丝毫不会害羞,反而挺直脊梁骨哼道:“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没修为,不知道区区的厉害,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隔壁混沌摊的摊主轻蔑道:“就几个铜板,瞧把你得瑟的。”
“能力岂是金银可以衡量的?”活诸葛指着顾云横飞去的方向问,“刚才那位修士厉害不厉害?”
周围卖东西、买东西的人一起点头:“来无影去无踪,厉害!”
活诸葛拍拍胸口自夸道:“他对我有事相求,我帮他解决了,他才给我的酬劳,还给了我两次!”
人群中一人好奇问道:“你帮他什么了?”
“你们刚才没看明白吗?当然是帮那位修士找人。不是我吹牛,找人这种事,区区掐指一算便可知。”
正在吃混沌的李婶放下碗问:“什么人都可以找吗?”
活诸葛脑子活,在灵江城待过一段日子,对城里一些人事分外熟悉。印象正,李婶家是卖猪的,专门给酒楼客栈提供猪肉。今日,他瞧李婶眉眼间带着股愁容,估摸着是她家的猪出了什么问题,连连点头,夸下海口道:“别说是人,就是畜生,上天入地,只要是区区想找的,都能找到。”
听到畜生二字,李婶晦暗的眼睛亮起来,她腾的一下站起来道:“太好了!我家猪圈连着丢了两头猪,你来帮我找吧。”
她丢的是两头怀了崽子的母猪,母猪又胖又懒,平时起来走几步都懒得动弹,绝不会是自己跑走的,可若是被人偷走,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李婶喂了它们好些日子,就指望母猪下崽,养大了小猪崽卖个好价钱,眼下母猪快要下崽竟然失踪了,这叫人怎能不着急。
活诸葛嘿嘿一笑,老样子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价钱嘛——”
李婶干脆道:“价钱好商量。”
“好,区区就喜欢你这样爽利的人。”活诸葛一手拿着所剩无几的馒头,另一手飞快地掐起法诀。片刻之后,他突然停下,指着城东方向道,“在那边,跟我来。”
说来也巧,那方向,正是顾云横追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