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三日,整个皇宫如同一方棋盘,间间列列银满琼华,白龙俯首,漫天的冰寒柔羽。阴霾沉沉压下,厉怨似要坠破了天,被雪光映成煞白。
玉阶覆雪,路接天际。
她站在这天下最遥不可及的地方,直直望向殿外,满目寒色,看不到路的尽头。阶下朝臣皆立在殿上,不敢仰视。
一身烈红如火燃尽三尺冰寒,金发被冷风抚着轻柔若情,赤金细月托起蓝眸半敛,漾了两湾春水。
红衣的帝王轻拿起一卷地图走至案前,面色柔和红袖一拂扫了锦翠玉器,碎裂之声有如金鸣,回荡难息。她展开地图凝视,不禁惆怅。
“为何要败?”
清凉微哑的声音问说,地上被缚的男子并不理会,满殿冷然毫无求情之声。
帝王抽出案旁的剑,在她眼里绝美的剑,通体紫黑杀不沾血,她温柔痴迷地抚过剑身,缓步下阶,到男子的面前。
男子只抬了抬红眸,音落,剑已刺穿他心脏,干净利落,反手一抽,血喷溅而出,从帝王脸上流到殷红的衣上。
一殿的静。
女子在廊上疾行,秀影从朱红的精雕门前奔过,不顾宫服素雅奢华,长袖甩荡,银发乱舞,直冲向这天下权力的极地。
她闯破了死寂,看着地上漫来的血便顿住了足,面色寂然。
“你杀了她,亲手……”
“既然知道我会怎么做,就不要妄想阻止,你做不到的……慕西。”微撩了血染的红衣,缓缓走入苍茫。
门外风雪门内春。香雾缭乱,帝王的蓝眸泛着杀戾,他看的,只有天下的宏图,怀里银发的女子表情懒散,迷恋于这双眼。
想杀她,不想杀她。
爱她。
慕西攀着她的肩凑到耳边,轻轻地,狠狠地说:“你就是个疯子。”
子熠恍然未觉,指间绕着她的银发。
“弑亲夺位,杀尽旧臣,连年征战,屠城杀俘,只为一统天下。”
“我国昌荣矣。”
“你治得了国,治不了人。”慕西看着她柔和的侧颜,拽住她衣襟止不住地发抖,嘶哑的声里痛得疯狂,“你为什么一定要这天下,不择手段抛弃一切,得到又能怎样,你一个女人,做得了什么!”
“杀。”子熠掐住她的脖子猝然转头,血煞冲天,“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慕西的颈上留下几点青紫淤痕,看着她的帝王起身,红衣跃燃,推门出去灌了一室冷风。
千万里冰雪寒天,金发少年披着狐裘蹲在长阶上,看一抹单薄身影捏着一枝血梅,立在冰湖上纹丝不动。
“皇姐说,玉悠故意战败,罪当杀。”风鸣底气十足,却也是故作冷硬。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清冽的声音透过苍茫大雪显得沉闷,冷漠如故,这冰下葬的人与他无关一般。
“兄长厌恶杀戮,没人知道他每次征战接到杀俘的命令是什么感觉,但她一定知道。”
“皇姐只是为了天下大计!”风鸣猛然起身,冲进了刀锋般的落雪中。
慕西从雪中步出,银发拢在披风的兜帽里,远远站着:“我来只是想说,不要想着杀她,你那样只会送死。”
“她连从小一起长大倾尽一切助她登位的人都能如此杀了,按她的作风,定也会斩草除根,你又何必说这种话,你再爱她,也得不到。”玉逐回头嘲讽地看着她,“她随时都能杀了你,毫不犹豫。”
“我不会挡她的路,但是你会,玉逐。”慕西静静地看着他,忽一敛目转身欲走。
“所以你可以帮我。”
慕西顿住了脚步。
“她做的事我都会告诉她亲爱的弟弟,剩下的,只有你能做到。”玉逐浅笑说道,瞅了瞅手上艳丽的梅花,一挑眉便扔了出去。
慕西蓦然转身。
雪霁未晴,寒沁肤骨,殿里烛火幽明,地上狼籍一片,案倒书撒,玉杯碎裂,纱缦断残。
红衣被扯得半开,风鸣扣住子熠的肩膀摇晃,歇斯底里地质问:“这些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你的这双手,沾满了血,永远也净不了!”
子熠的手都要被捏碎了,却从未想过反抗,呆滞地看着弟弟冲出殿门,眼里溢出厉煞,拍碎了手边的书架,一声哄响里余了半息哀叹。
“何必如此,你早已想到有今日,就该面对。”慕西捧了一盏茶来,翠玉的杯里漾着红叶,煞是好看,“你该放下。”
“放下什么?我早就穷得什么都没了。”
子熠声寒刺骨,拿起茶一饮而尽。
“怂恿犯上,我诛他九族!”
满门抄斩,长怨不散。
初春锐寒,慕西立在窗前,弄着手里妖冶的紫花,子熠在后面勾着她的脖子紧贴她的身体,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痴恋神色。
慕西望着不可及的高空,柔声道:“我喜欢你的眼睛,像天一样晴朗,但你为什么这么冷。”
“既然不适合在我身上,那我挖下来给你。”子熠轻抚她脖颈,极尽温柔。
“你觉得我会喜欢那种血淋淋的东西么?再美,死了的话,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你只是觉得我好玩儿?”
“手刃挚友,将他一族屠戮殆尽,你这样的人,我玩不起。”慕西向后轻靠,子熠沉默许久,双手滑下脱了她的外衣,关上了窗。
舞姿摇曳,长发流出水般银华,子熠拿着茶杯失神望着起舞的慕西,忽一垂眸,拿起果盘里的小刀。
六名杀手开门而入,悄然无声,顿时杀气四溢,慕西恍然未觉般,舞步依旧,子熠缓缓放下茶杯,旋身而起如冲天的火凤,小刀在指间翻转,出手狠辣利落绝无后路,烈焰跃动,漫洒了一室温热的鲜血,站在这里的,又是两个人。慕西的白衣溅了嫣红的雪花,她仍旧在舞,舞得无声无息,却不及这场杀戮安静。
子熠走入明媚的春晨,愈行愈远,慕西望尽了她的背影,拿起她未喝完的茶,红叶妖异。
十三日调查,水落石出,主使着千刀万剐。
子熠看着面前的人被一片片削下血肉,露出白厉厉的骨头,嘶哑的惨嚎声充斥了满脑,血色漫了双眼,她终于忍不住疯了一般问:“为什么!我把我国治理得如此昌盛,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这个怪物,没人性。”
再次见到风鸣,她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你要杀了我?”
“是。”
这个答案根本不用说明,从宫门一直杀到自己面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殿外万军激战,风鸣一人站在自己面前,子熠可怜地笑起来,什么都不想说,立时交手。
刀光剑影寒凛如割,烈红张狂,一世的杀孽。
忽然气血翻涌,力道尽失,子熠一口血喷出,被刺穿肩膀,伤了心肺。慕西忽然闯出救走了她,几转入了密道,摇晃地疾奔在长廊里,水牢的小窗如同地狱的入口。
“是你下的毒吗,慕西。”看到密室里等待的叛军,子熠眼里席卷了疯狂的杀意,“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还要为了他不背上弑帝杀亲之名骗我。”
“我爱你。”慕西觉得她如今能说的只有这句话,子熠狠狠地,深深地看着她,要将她撕碎一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是。”
慕西看着她抵死的杀戮,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残血劈面,风华绝代的修罗,被憎恨冻结的眼睛,她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子熠的头发都被血浸透,绝艳的赤红,黏腻的血从发稍从下巴滴流不断,对慕西绽出温柔残忍的笑容。
她以没有一丝力气,但她还是站着,为了她痛哭的女人亲手把她推进最深的地狱。
慕西把她推进了身后的水牢,落水的声音沉闷清晰,深不见底也看得见那烈煞的红色。
“我从来没想过帮别人,我从来自私,如果你死了,就不会永远也得不到你。”
她神经质地用石砖把小窗一点点堆砌,泯灭所有光明,子熠伸手凄厉嘶喊,什么也抓不住。
她睁着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生生世世不会放过的人,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