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她在悬崖峭壁边睁开眼睛,耳边是轰然如雷的滚滚浪潮声。
目之所及,身后是远山,眼前是大海。海水不断从峭壁边缘呼啸着翻涌上来,又迅速退得几乎了无痕迹。
——这里是哪里?
暗沉的天色既像是阴天,又像是太阳还没升起之前的寥落。她努力看着脚下,慢慢站起身来,却忽然发现不对!
她竟然……
竟然……
赫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其次是脚。这身体,居然……
想也不想地抄起一个水镜诀,一面等身的平滑的镜面迅速凝结在自己面前。瞬间,浪涛翻涌的悬崖上,她清晰地看到了……
——镜中女子,分明是此前在厄里斯魔镜中看到的模样,十七八岁,眉目如画,只是眼神中映出了无比震惊……
——镜中,再也不是褐发褐眸的黑袍小女巫,而是昔日气势凛然的无上剑修!
再一掏兜里,居然连魔杖都不见了。
的确,这一身广袖流仙翩然如鸿的道袍,怎能掏出小女巫赫敏那黑袍中的本命凤羽魔杖?
——怎么回事?莫非穿越回来了?
剧变如此,站在暗沉的峭壁边缘,强风拂得她衣衫猎猎作响,宛如海边的胜利女神尼姬。一弹指一生灭,托生魔法界十三年,简直恍如一梦……
——不!那绝不是梦!
她脑中思维清晰无比,体内真气运转一切如常,道心对自己身为“赫敏”的存在,至今心中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若此前十三年生涯全是梦,又怎能瞒得过金丹境修士?若那是能够将自己也彻底欺骗的梦或幻境,那此时此刻也绝不会是醒来,而只有可能进入了第二层、更深的梦境……
她猛地皱了皱眉,轻轻挥手放了一个荧光魔咒。
无杖魔法依旧毫无压力地施展出来了,照得悬崖海岸边一片透亮。
——这里依旧是魔法界!
——力量丝毫没变,只是身体忽然换回来了……
正沉吟之时,忽然眼前一亮,分秒内雷声滚滚,照亮了头顶云层。
赫敏猛然抬头,那雷声与电光轰然划破暗沉的虚空,仿佛挟前生后世而来,磅礴得不容置疑的天地力量中,那气息竟然如此熟悉——
“嗷嗷嗷嗷嗷——————————!!!接住接住!”什么东西连看也看不清地飞快掉下来了——
空中猛地一道寒光闪过,赫敏眼前一亮,运起全身真气纵身一跃,堪堪接住了那柄泛着光华的剑——
再跳下来时,她轻轻抚摸过剑身上辗转的流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剑柄紧紧贴着她的手,隔了十三年,再触碰它时它轻轻发出的微鸣还和初见时一样。
——凤鸣剑……这是她自己的凤鸣剑!
赫敏眼泪都要下来了。如果不是有某个家伙在场,她此时已经像所有高人大能一样仰天长笑,笑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但那个一听就二到深处的声音迅速打断了这悲怆孤绝的气氛。
脚边,一只浑身金黄、尾部带着点点红色荧光的小黄鸡跳来跳去,拍着肥大的翅膀不满地说:“靠!怎么不接住我啊!差点摔成狗了!”
——来了!
——进行过几千次的,最熟悉的对话……
踏满山河皆不见,如今终于重逢,赫敏心中确实无限感动,但听到自己这只傻召唤兽的话,她嘴角依旧不由得一抽:“你还记得自己是鸟类吗?”
“哼……”小黄鸡炸毛着又很二很二地翻了个白眼,“幸亏爷机智,掉下来的最后一刻忽然使出一招倒挂金钟……”
它猛地一顿,忽然瞪着她扑着翅膀困难地飞了起来:“哗?你怎么搞的?居然跌到金丹境了?我了个去不是吧,现在渡劫失败掉级这么狠吗……”
“等等,”赫敏猛地一愣,“你说什么?渡劫——”
“对呀!”二到深处的小黄鸡理所当然地、叽叽喳喳地说,“你不是刚刚还在渡雷劫吗?我劝过你这个时候去就是送死,你不听,果然,不仅掉回金丹境,还被雷劈到这不知道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了……”
——刚刚!
——烧鸡居然说,刚刚……
可自己已经与它分开,在魔法界独自过了十三年了!
莫非自己确实是回到修真界了?可刚才那道抛出烧鸡和凤鸣剑的雷电,赫然又挟劈开虚空之意……
她眉头一皱,忽然手一挥,放了一个显时魔法:
july 15,1932 a5:02
烧鸡拍着翅膀,嘴里叽叽不停:“我靠,什么鸟字?你又学了什么新法术?和以前都不太一样啊——”
“烧鸡。”赫敏忽然放下手,面色凝重地看着它,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还能变回原形吗?”
烧鸡一愣,随即特别气呼呼地飞了起来,肥大的身躯不断在空中抖动:“你当渡劫失败的人是我呀!你和我能比吗能比吗能比吗?小爷我这么化风流与善良为一体,集英俊和机智于一身,又怎么会被打到掉级——嗷嗷嗷!”
赫敏很不客气地把它的毛倒揪起来:“再啰嗦我就把你烤了!”
“╭(╯╰)╮!变就变,不要被我的帅气闪瞎双眼哦!”烧鸡撇撇嘴,猛地转过身,刹那间光华大作,华丽而神秘的金红色凤羽瞬间从它身上长了出来——
“喂!!!——”烧鸡拖着半根凤羽在她手中挣扎,大声抗议:“不是你说要变回去吗!现在变到一半停下来是怎么回事啊!有你这么不合格的主人吗!有吗有吗有吗!”
“我知道就行了。”赫敏放心地拍拍手,头也不抬地说:“平时还是小黄鸡的形态比较符合你的形象。”
“喂!你掉级之后难道开始变态了吗!简直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赫敏心中一轻。烧鸡没事,这让她放心不少,看来那道破碎虚空之雷,并没有给它和凤鸣剑带来损伤……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依旧黑暗的海平线,心道,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不同的位面,时间流逝各有不同。她与烧鸡被丢来这个世界,空间应该是一致的,时间却不一致……
——自己在魔法界已经生活了十三年,烧鸡却才刚刚被丢过来……
不!不对!
她再次抬起头看着那行显时魔法。为何此时居然是1932年?莫非此地并非魔法界,显时魔法难道混乱了……
种种思绪盘旋在心中,挥之不去。1992——1932……
——竟然如此!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此时就是六十年前?奥利凡德看到凤凰破空而去的六十年前?
赫敏心中有了计较,不作迟疑,转头便说:“走。”
烧鸡跳来跳去地跟在她脚边:“去哪儿啊?话说这地方到底是哪儿啊?”
“先到处转转再说。”
“很好,我希望最好是能有一片超大紫皇竹林,你再圈一块地用梧桐围一个洞府,专心闭关一百年。虽然此处灵气稀薄,但你还是有希望把刚才被劈掉的境界练回来的……”
“……再说我烤了你哦!”
赫敏心中一暖。
许久了啊。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和烧鸡这样每天很二很二地拌嘴了……
“咦,有人哦。”它忽然呆头呆脑地跳了起来。
赫敏猛地抬起头,看到黑暗的悬崖前方,居然有几个小孩子的身影。
她猛地心里一宽,灵识放出的瞬间便确认了——这里确实还是巫师界。那几个小孩子都身着普通的布衣短裤,身上也漏出巫师的气息……
她刚要走过去询问,便忽然脸色一变,大声喊道:“住手!”
一共三个小孩子,其中两个小孩子浑然没有理会赫敏,猛地把另一个小孩往悬崖边缘一推——
“住手!”赫敏暴喝起来,瞬间越过几块石礁移到悬崖边,把那个已经掉下去的孩子拉了上来——
“how dare you are!”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另外两个孩子,心中猛地泛出一股寒意——
对方不过是两个小孩,居然能对同为小孩的人这样出手……
然而那两个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居然死死瞪着那被救上来的小孩,破口大骂了起来:
“怪物!”
“魔鬼!”
“你又用了什么邪法,是不是?!你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我们不会怕你的!所有人都希望你死了才好——”
“住口!”赫敏眉头紧皱,语气更是森冷:“你们家大人是谁?小小年纪,居然敢杀人——还是伤害巫师!”
她话语落毕,那个被救上来的黑发小男孩忽然抬起头来了。阴沉云层下,他紧紧盯着她,眼中闪过比任何星辰都要亮的光芒……
但那两个小孩仍然像根本没听见没看见她一样,继续痛骂道:“你以为我们会屈服吗?修女嬷嬷说过了,你这样的人死后会下地狱——”
“你们闭嘴!”赫敏勃然大怒。前生后世,从没有谁敢这样无视她。即便是小孩也不能容忍,何况还是两个意图谋杀的小孩!
她霍然走过去,刚要抓住那两个小孩,却发自心底地一惊——
她根本没有走到两个小孩面前。不,准确的说,她走过了。
她走到他们面前,那一大步迈得过了,整个身躯都穿过了他们……
分明实实在在的身躯、实力依旧的身躯,忽然变成了一道灵体……
赫敏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她刚刚穿过了两个活人的躯体。再低下头,手掌腿脚,完好无损……但是,但是她已经知道自己心中,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原来,自己原本的身躯,确实结结实实地被劈成了劫灰。此时此景,黑发纤腰,一切如旧,才是真正的一场梦……
——原来的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那也算是,任性的代价么……
只有烧鸡还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叽叽了两声:“……没想到你比看起来更惨啊,只剩下灵体了。难怪变成金丹境。算了,这也不差啊,灵体状态保持得也挺好!只不过以后你就要走鬼修路线了。嘛,鬼修都很酷炫的啊!有个酷炫的鬼修主人也不错!”
赫敏心里泛起了一丝苦笑:傻烧鸡啊,还在安慰自己呢……
悬崖边的黑发小男孩看着突然说话的小黄鸡,表情依旧沉默,但眼中漏出了更为强烈的震惊……
“什么声音?!”两个欺负人的男孩子终于听到了忽然说话的烧鸡。他们猛地一转头,语气一惊:“好大的黄鸡……”
一个男孩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唇,捂着肚子说:“看到就饿了……我们把它抓回去偷偷吃掉吧?”
烧鸡不屑地转过头,努力想表达一种冷艳的感觉但给人的感觉只有:“就凭你们?想吃英俊又机智的小爷我?哼。自作孽,不可活。”
它分明说的不是英语,但那句话的意思却宛如惊雷,轰然滚进了两个孩子脑海里。
“这……这鸡……”一个男孩颤抖地举起来手。
“难道是魔鬼派来帮他的?”另一个男孩猛地怂了,飞速地转头瞪了一眼悬崖边的男孩:“我们不会怕了的!汤姆,你一定会被上帝惩罚的!”
说完,他们就一溜烟地跑了。
天地之间,唯余下海浪拍岸的寂静。
悬崖边的黑发小男孩一直呆呆地坐着。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过许多事情,从刚生下来的记忆一直到刚才到现在,许多挣扎的不甘的委屈的念头化为一股,变成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他猛地不顾受伤的小腿,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站了起来。努力像所有孤儿院里对长辈最有礼貌的那种孩子一样,颤抖着开口了:
“对不起,您——”
“你看得到我吧?——你没事吧?你家里的大人呢?身为巫师,怎么让你被麻瓜小孩子欺负?”
赫敏和他同时开口了。两人随即同时一愣。
就在此时,不可阻挡的红日忽然从海平面上升起,令滚滚的海涛声也似乎戛然而止。只在一瞬间,璀璨的太阳便终于照在了他们身上,照亮了这个三十年代的孤独海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