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蓝天如洗,忙碌了一天,赶车的人,拉马车的马也都知道歇歇了,即使前一刻还忙碌的不可开交,但朱翊钧还是很乐意抽开时间到处走一走。
朱翊钧坐在窗边,惬意的眯了眯眼,晴天上红日高悬,点点阳光洒在身上。花玉楼见了,笑说:“自从出了宫,公子似乎心情一直不错呢。”
“大概吧。”
“难怪,谁叫扬州的景致半点不比京里的差嘛。”
朱翊钧见他这般模样,微抬下颚,笑道:“看你大清早就一脸的苦大仇深,陆小凤一走,你倒是会笑了,他有得罪你了?”
花玉楼摇了摇头,道:“陆小凤为人豪放不羁,神交已久。初次见面,谈什么罪过。”
朱翊钧听了有些好笑,继续道:“哦,既不是他,那便是在生我的气了,说说看又是怎么回事。”
花玉楼耸了耸肩,无奈道:“您别瞎猜,明知道那更不可能的。”随即叹了口气,对朱翊钧道:“只是收到家父来信,字里行间中对七童的婚事很是担忧,让我有空多去说动说动他。如今七童也老大不小了,也未见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思,依他的性格,就是有媒人上门,也怕自己耽误人家姑娘。”
他说的长吁短叹,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也是老大不小了,哪回家里写信来不是平白无故的找骂挨。
朱翊钧见他岔开了话,一筹莫展的样子,懒得拆穿他,谁道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有些为花满楼可惜。
花玉楼想着又有些庆幸,比起其他人,起码他还有个盼头,这么想又豁朗了许多。视线落到身旁人的身上,疑道:“我有些奇怪,您什么时候同陆小凤结为素友”
朱翊钧视线四处扫射,落在了远处的豆腐店上,想到了陆小凤陪着自己在港口的情形,像在回忆,才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还是皇太子的时候。”
花玉楼听得眼色一凝,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花玉楼的心思多,朱翊钧见他又有些神思不属,撇了撇嘴,转过头看风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守在门口的侍卫就敲门进来了。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小伙计,看样子是来送口信的,他见了朱翊钧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又出示了宫九的信物,侍卫自觉的关上了门,退到一旁盯着他。
朱翊钧瞟了一眼,确实是宫九的东西。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寻到这来的。”
那人躬身道:“小人昨日在镇江府遇见指挥使大人,是指挥使大人让小人来这的。”
那人说完,朱翊钧眼里一闪而过的了然,既然朱希孝去了镇江府便难怪耽误了这么长久的时候。
朱翊钧侧过头,居高临下的打量来人,那人道:“东西已经交给老太太了,家里出了点事,先回去了,领赏的事先记着,等下回再计较。这就是九爷的原话。”
“知道你家主子何时走的吗?”
“两日前。”
朱翊钧挑眉,宫九的手底下牵扯太多的江湖人,朝廷之事他很少让宫九插手,自从几月前让他帮忙收集荆王的证据来,已经很久没再联系,没想到已经办好了。看来皇叔是有些心急,露了大马脚,才让宫九起了疑心。
朱翊钧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对花玉楼努了努嘴,花玉楼一愣,片刻才摇了摇头。
不过行色匆匆,难不成真是南澳岛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朱翊钧眼睫微垂,瞟了眼那人,吩咐道:“你去帮我做件事。”
那人走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等侍卫们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好马匹上路的时候,花玉楼才跟了上去,问道:“公子这是准备回去了?”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朱翊钧说的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总让人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花玉楼还想问个明白,朱翊钧就直接走了,不过才走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派个人却查查泊船司和梁邦瑞。”
花玉楼有些意外,因为梁邦瑞的身份摆在那里没理由朱翊钧会怀疑他。朱翊钧把码头上的事与他说了一说,让花玉楼写个条子把事情告诉于慎行。
这倒不说是朱翊钧对梁邦瑞没信心,只是在海运这块,就算梁邦瑞不动心思,也难保他下头那些人就有那么听话安分。
“那潞王殿下……”花玉楼迟疑道。
朱翊钧与他错身而过,轻笑两声,微抬下颚,道:“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花玉楼闻言,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镇定信任,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眼了。
这回就真没等他,朱翊钧翻身上马,径直走了。
这不怪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太大,而是宫九给了他莫名的信心,宫九一直在南直隶查探,要是潞王真死了,他能隐瞒不报,而如今比起担心翊缪的下落,朱翊钧更关注荆王的动作,他人在宫外,娘娘还未有行动,现在离八月十五可还有些日子,月圆之夜是不可能了,那皇叔又准备打算怎么转移众人的注意呢。
不管朱翊钧心中有什么想法,他这晚却是在镇江府的客栈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前天被朱希孝带着的锦衣卫便来了,而他本人则听了朱翊钧的口信,前往南澳岛查看。
日本海军派兵攻打飞仙岛的时候,兵部曾分析了丰臣秀吉此举的意义,今之建贼,果化为虎豹矣。大概的意思是本来从来就没好过,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而后的时不时的骚扰朝鲜,搞得朝鲜时不时的找大明借兵,这时候若是朱翊钧不借,就显得有些小气,失了和谐周边天朝上国的气度,曾和日本海军打了几回。
哪怕有使团周璇,大明和日本国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也难怪一提南澳岛就以为又是丰臣秀吉在搞小动作,只要朱希孝一发现任何不对劲,就立马告知于慎行,也好及时有个应对。
那晚船被炸之后,朱希孝潜下水便发现百里外有小船接应,带人跟了上去,出了太湖,却发现对方分了两头,太湖上派了几个人跟着,他自己则上了岸一路来到了镇江府,见人进了荆王府,发现是帮主任一行。与监视荆王府的锦衣卫碰了面,最近王府进出不少大夫,荆王病了已经好几日没有露面,大小事都是由世子代为处理。朱希孝在府外停留一晚,就收到小伙计的口信,事关轻重,只好将情报托付给信任的下属,自己出海去了南澳岛。
朱翊钧心里有了大概计划,却也知道现在要找出他那皇叔也是不可能了。
荆王府便落在镇江府,朱翊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却还没自大到在这里多留,停留半日便要再启程。
时间尚早,因为一大早就花玉楼就没了影,朱翊钧看着今天天色也不错,换了个地方就又动了出去逛逛的心思,带着两个侍卫,余下的就留下给花玉楼说一声,又洋洋洒洒的出门了。
大概都是在江苏府,一路上倒也没什么稀奇的玩意,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两件看上眼的东西,朱翊钧看着热闹,心里想着带些个特产,还真掏了不少东西,饶有兴致的在路边小摊上停了下来,这摊子老板从海边捡了些石子穿成手链,浪冲久了,奇形怪状的,什么模样都有,串到一块,还怪好看的。
朱翊钧有些喜欢,扔了几个铜板过去,就站到一边挑石子去了,等到手里拿不下想让侍卫接着,没注意身旁走过一人,冷不防肩头被人一撞,一松手,全撒到地上了。
朱翊钧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陆小凤斜靠在一边,眼中盈满笑意,朱翊钧听他嘴里戏谑的轻笑声,心里不痛快。
朱翊钧掏了条帕子擦手,像是没看到上前搭讪的陆小凤,绕过他径直走开了,又嘱咐侍卫离他远点。
远远跟在朱翊钧身后的侍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拿眼看着陆小凤。他们见了是陆大侠才没拦着,等他们想拦着了陆小凤已经撞上去了。
陆小凤见他越走越远,暗暗咂舌,翻脸比女人还快,我还没消气他倒发作了,这先发制人用的比我还顺手。陆小凤昨天等金九龄咽了气,让人把他埋了才离开,也算是朋友一场,尽力了。等他办完事匆匆赶回来,已经人去楼空,朱翊钧影都没了别说留话了,说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有事才到镇江府来,这都能碰巧遇到街头逛街的朱翊钧,陆小凤当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没多做犹豫就跟了上去,陆小凤一直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与他说话,见朱翊钧都没搭理他,无奈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又生气了。”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这时候若不回话未免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睨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也值得我生气?”
陆小凤摇了摇头,嘴里却说道:“我还是去把东西捡回来,不然今晚觉也睡不着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朱翊钧听他乱七八糟的话,冷笑两声。懒得再理他,迈开大步走了,陆小凤笑着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朱翊钧没好气的回头,道:“你能别跟着我吗?”
陆小凤哑然,反问:“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当然。”朱翊钧微嘲道。
朱翊钧嘴里这么说,陆小凤眼里半是复杂半是犹豫,朱翊钧眼角一抽,却也没再说到底让不让跟着,陆小凤心里暗暗笑,果然这招对付朱翊钧最管用。
陆小凤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想起昨天的事,顺口问道:“你昨天走了怎么没告诉我,好歹也要给我留个口信。”
朱翊钧被他这么开门见山的一问,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确实把陆小凤给忘了,脚下却加快了步伐,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嘴里却说道:“有急事,忘了。”
陆小凤见了,听他这么说,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无奈,哪怕心里记着他,但只要一有事,朱翊钧还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哦。”
朱翊钧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觉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举动有点傻的。
陆小凤心底叹了口气,问道:“这么急着走,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朱翊钧含糊道:“有点事。”
陆小凤倒是不介意他的敷衍,他本也不想听那些朝廷的事,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道:“过了正午。”
陆小凤一愣,抬头看了下日头,发现时间也不早了,看着他笑了笑,“要是不嫌弃,一块到太湖上走走如何?”
“走吧。”
他答应的太爽快,陆小凤一下有些接受不了,“你什么时候这么配合我了?”
朱翊钧轻挑了挑眉,微抬下颚,道:“原就有这打算。”说罢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陆小凤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轻叹。
“你要都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