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王府
现在已过了黄昏,花丛里、树阴下、亭台楼阁间,已亮起了一盏盏繁星般的灯光。晚风中带着花香。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
大汉垫了垫手里的银袋,虽极力压制但不屑的表情还是浮现了出来。
这银袋子还是不久前对面的紫衣华服少年让人送过来的。
主动送钱上面的,当然不会是打劫,更不可能是做善事。
大汉也算是太湖帮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江湖上也是个狠戾的角色,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什么大财小财没见过,这点子的钱自然不放在眼里。
太湖画舫却是太湖帮一手打造的,虽不能夸口日进斗金却也是财源广进,如今说没便没了,自然满肚子怨气。
多想无益,不过都是些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多谢世子赏赐。”任一行谦恭的说道,俨然一副下属的模样。
荆王世子瞥了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的太湖帮主,脸上划过一抹嘲讽。
荆王世子于朱翊钧不过表兄关系,却从未去过京城,外有传言荆王世子与皇帝外貌诸多相似,不过谬矣。荆王世子年岁十又七八,面容白净俊俏,温文尔雅,眼底却始有一抹化不去的戾气,为人更是恣意。
“我知道这次的行动,你们称得上是自断一臂,任帮主不愧是一帮之主,当断则断,这份诚意我父王看在眼里。”荆王拂袍悠然坐在凳上,凉凉说道:“不过也是,你们太湖帮原本就是个刀头舔血,打家劫舍的三流帮派,若不得我父王赏识,哪能有今日风光。”
任一行面色如常,仿佛没听出话中贬义连连点头。
荆王世子见敲打差不多,折扇一摇,“最近可有见过什么生面孔。”
“最近锦衣卫搜查频繁,太湖附近倒没有什么发现。”说到这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几日前曾发现有队陌生的人马进入扬州城。”
荆王世子眼睛一亮,“来人多少?”
任一行道:“手底下人来报,大概四五人左右。”
荆王世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可有派人盯着?”
任一行面露惭愧之色,道:“属下惭愧,还为打探,刚进城便被对方甩开了,”
荆王世子面露讶色,却是突然挑了挑眉。
各城门口可是布置了不少人,能躲开这些眼线,若是平常人家,这份反侦察能力就说不过了。
京城到这的脚程,皇帝也差不多到了,但却绝不会带这么点人手。也就是说可能人还没到,不过是来打探消息。那么他前头得来的消息,皇帝过了盐城,便就是真的了,而那一番动作怕也是做给瞎子看了。
虽觉得可惜,却没放在心上。
说不定皇帝已经在江苏了。荆王世子想到这,心里更是兴奋,只是面上装作很淡然,冷着脸站了起来,虽身高只到任一行这成年男子的肩头,但朝廷人士何况皇亲国戚,尚来看不上江湖草莽,随手抛了份布画过去,冷冷道:“父王临走前交代,发现画上之人,无论何代价,若抓不得便杀。”
荆王世子眼神中闪过几丝戾气,冷冷道:“任帮主应该知道父王的意思。”
任一行身子一僵,道:“属下明白,世子放心。”
然后他离开了。
任一行恭敬的退了出去,期间头也没抬,态度极为谦卑,但他心里怎么想的却没人得知。
他步伐极快,快若旋风,衣袍纹理不动,可见内功极高。
大汉是个糙人,出了房间便深深的吐纳几下,才勉强消了点心中的郁气,他见不惯荆王世子盛气凌人的模样,更见不得自家帮主弱气的模样。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他还未说完,任一行便狠瞪了他一眼。
大汉见任一行猝然变脸也反应过来,现在还在人家的地头上,连忙讪讪闭嘴。
他心有不服但还未走几步,顷刻间,却觉得整个人已在某种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
这剑气重的他抬不起头,甚至不敢大声呼气好像稍有动静便会毙命。
哪怕是任一行也是勉力抬头,只见前方一人身穿雪白长袍,身姿若仙,连面容都不甚清晰,唯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那白袍人离开,他们才出了荆王府。这时天已经黑了,大汉平复住心绪,忍不住问道:“没想到王府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帮主,你可知刚刚那人是谁。”
任一行瞟了他一眼,那道身影,不过一瞬脑海中浮过一个与之匹配的人名,笃定道:“白云城主。”
大汉一怔,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也难怪。江湖传闻荆王世子拜叶孤城为师的事,没想到是真的。”
任一行没有否认,因为这大概是叶孤城为什么出现在荆王府最好的解释。
太湖帮的寨子建在太湖五十一个岛其中之一,离荆王府虽有些远,但回去也仅只要半日。
任一行上了停靠在太湖旁的一艘船,从怀里拿出荆王世子交给他的画布,打开。
任一行眼睛睁大,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就是老王爷要杀的人,模样长得可真俊。”大汉站在任一行身后,偷看了两眼,‘嘿嘿’的笑了笑。
任一行皱着眉,斟酌了片刻,还是将画布交给了大汉。
“这事你看着办,尽快把人给我找出来。”
大汉搓了搓手,“帮主放心,只要在这太湖,还没能从咱们眼皮子地下过的。”
任一行点点头,转身往船舱二楼走去,忽又镇定道:“找到这画上之人,万万不可动他。”
说完才再次动脚离开。
荆王世子靠坐在椅子上,坐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穿的是最名贵的绸缎,喝的是极品的贡茶,吃的是江苏最有名的点心。
“看来任一行这颗棋子是废了。”
荆王世子冷笑道:“不过是条王府养的狗,顾左盼右,可惜啊可惜,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这个份量。”
他拿了个茶杯,倒满了茶水,道:“李先生,喝茶。”
“多谢世子”他嘴里这么说,却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荆王世子身旁的位置上。
这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男人,从后殿缓步走来,看样子从刚刚任一行进门便已经在那里了。
“李先生,既然知道他已经到江苏,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荆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李先生略点点头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是对他这份狠辣决绝的赞赏。
“世子稍安勿躁,既然已经交代给了任一行,动作频频反而打草惊蛇。世子难道忘了咱们的计划不成,此乃万全之策,既已经到了瓮中,无论他是谁,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这南直隶。”李先生颇为自得的说道,胸有成竹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荆王世子脸色缓了缓,随即恢复如常,道:“多谢先生提点,是我太心急了。”
李先生摇了摇头,道:“王爷独留在下,本就为了辅佐世子,不过是在下的分内之责。”
这李先生是王府里的幕僚,荆王世子对他以礼相待,荆王面前也是个有些脸面的人物,只因他给荆王出过不少主意,摆平不少事情,才能受此优渥。
荆王世子想了片刻,终是有些愤恨道:“只怪父王当年误把豺狼当成狗,朱翊缪至今下落不明,若让他先回京城,咱们诸多布置,岂不是都成全了他。”
李先生沉默,斟酌片刻,才缓缓道:“只怕这潞王千岁,已经在京城恭贺多时了。”
荆王世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过过口舌之快,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只是觉得办大事求的是万无一失,要早些杀了朱翊缪才对,篡位之事不应该坏在朱翊缪这小子身上,倒时哪怕真的杀了皇帝,便宜的也是皇帝的亲弟弟,而不是亲叔叔荆王。
“世子放心,王爷早有对策。”
说话间,荆王世子正想问,他父王有什么计划,眼角却瞥到不远处的芭蕉琉璃小楼下的一抹雪白身姿,白衣孤寒,此刻月圆高挂,仿若缥缈谪仙,这一瞬竟有些看痴了。
连忙敛口,朗声道:“师傅。”
昨晚半夜被陆小凤拉着说话,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难得睡了个懒觉,梳洗完了才发现花玉楼今早竟然没来找他。
街道上人声鼎沸,陆小凤和花玉楼坐在客栈靠窗的桌子旁,一人看东一人看西,都没开口更别说视线交流。
陆小凤眼尖,一眼就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朱翊钧,蹭的飞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子。
“起的这么早啊。”陆小凤随口说着,将朱翊钧带到桌子旁坐下,“反正还早,怎么没再多睡会。”
朱翊钧伸手想甩开他,试了几次没成功便放弃了,听了这话看着陆小凤冷笑两声。
陆小凤被他看得先有些尴尬,然后又笑了,从怀里取出了几包用纸包着的东西出来,打开递到朱翊钧面前:“煎饼,吃吗?你刚起来肯定饿了,来,尝尝这个。”
朱翊钧看着快要举到他嘴边,其貌不扬油腻腻的煎饼,有些犹豫。
陆小凤笑起来两颊的酒窝更深了,甚至有些可爱,朱翊钧皱了皱眉,还未等花玉楼阻止,就张开了嘴,一口咬下,一股葱香酥脆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味道还不错,朱翊钧瞥了眼陆小凤手上那个卖相奇差的煎饼,心里暗暗赞叹。
陆小凤笑眯眯的说道:“味道还不错吧,这可是城南卖的正宗卫辉煎饼,虽然比不上周老头的手艺,味道却也还成。要不再试试?”说完又举了过来。
朱翊钧撇了撇嘴,从另一个纸包里拿了块糕点,冲淡嘴里的味道,淡淡道:“太油了。”
“会吗?我倒觉得味道不错。”陆小凤很自然地就把剩下的半块煎饼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两口酒解决了,还意犹未尽得舔了舔嘴唇。
显得味道极为不错。
朱翊钧见了有些不自在,又觉陆小凤怎么看怎么莫名其妙,今天是不是太殷勤了点。
花玉楼看着窗外,一张脸冷的掉冰渣,时不时的看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
这气氛委实太过诡异,朱翊钧明智的决定眼不见为净,转开了眼,看着窗外的风景。
等他吃饱了,问花玉楼才知道朱希孝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既然没事情便也不愿多呆。
似乎发现了他眼底的不耐烦,陆小凤一下跳了起来,扯着朱翊钧的手往外走,道:“反正没事,咱们顺便到外边逛逛。”还未走两步,朱翊钧就不客气的甩开了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脏死了,一手的油。”
陆小凤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牵了直接改用推的走,朱翊钧连忙交代花玉楼在这等着,说完瞪了眼陆小凤:“你在猴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