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余寒,暗淡残风,淡雪益融。
正初春时气,青丝匀柳,雕梁戏燕,翠意葱茏。
转眼便过了数九寒冬,如今春日融融,御花园水榭边,嫩绿妖艳,垂柳倒影。
浮碧亭坐落在御花园东北处,横跨一方水池之上,上覆翠绿琉璃瓦,黄色琉璃瓦剪边,鎏金宝顶。四周围绕着汉白玉石栏板,亭内天花藻井。
如今已是巳时,亭外候着的内侍宫婢不少,亭中的人并不多。
亭内,年长的一身洁净明朗黑底绣金龙的绸袍,略小的穿着紫色常服,胸前绣着四爪蟠龙,他眉头紧蹙,盯着眼前的棋盘,像是很难抉择般,片刻之后思之又想才行下一步。
对面之人眼睛一亮,伸手就把对方的‘象’给摘了。
那少年皱了皱眉,也没在意少了一枚,继续他再一次的长考。
朱翊钧看又一次陷入长考中的潞王,心中有些得意和安慰。宫里的娱乐活动很少,下棋便算是一种,朱翊钧平时没少找人陪他下棋,比起通权达变的花玉楼或者宫九,朱翊钧就是十足的臭棋篓子,有些人往往不知道体谅别人,都是被杀的一子不甚,惨兮兮的。
潞王大早上的找朱翊钧来下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陪潞王下棋算是他的业余活动之一,只可惜到底年岁小,下棋速度实在太慢。
朱翊钧完全没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还敢嫌弃别人速度慢,忘了其实自己也快不到哪去。
“皇兄,皇兄,臣弟下好了。”潞王见朱翊钧又走神无奈的开口唤道。
朱翊钧回神,尴尬一笑,看向棋盘。不久,微微蹙起了秀丽的眉,高贵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纠结,修长白皙的手指,开始敲打着石桌,显然他也开始思考了。
哎,这小子的棋艺进步的也太快了,再过些日子怕是要超越我了,可恶,怎么我的棋艺都不见有所进步。
潞王见在沉思的朱翊钧,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下棋太无聊让朱翊钧烦闷。
潞王在对面神情恍惚的看着,眼底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比起朱翊钧以往镇定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面色沉静,研精覃思的认真样子则更加引人注目,眼中水润泛着涟漪的桃花也慢慢沉淀。
朱翊钧的手白湛干净,手指修长,颜如舜华,很是好看。就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日里也就碰些纸墨笔杆,如今玉葱般的指尖被他在石桌上敲打泛红,还浑然未觉。
潞王见了眼神暗了暗,抬手就向那只手伸去。
朱翊钧还在思量,才刚刚找到点思路,就感觉手被摸来摸去。
“嗯,翊缪,怎么了。”是在调戏你大哥吗?
潞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道,“皇兄,手红了。”
朱翊钧一看确实红了,没多大在意。大家都是纯爷们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就红了层皮算什么。当然他心里这么想,对潞王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不过,当潞王捧着他的手轻柔的揉搓着指尖的时候,朱翊钧心中就说不出的别扭,浑身不自在。
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时间局面沉静,梁永在后边当着职业木头,朱翊钧被揉得心里不好受,随便移了个子,“好了,没事儿,到你了。”
潞王看着被抽回去的手,有些遗憾,至于在遗憾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朱翊钧下完了棋,抬眼便看到前面石板路上正有一队人往这走来。
果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
打头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若黄鹂出谷般的娇嫩嗓子,一身水蓝色的宫装,腰间用丝软烟罗系着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娇俏可爱。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朱翊钧露出宠溺的笑脸,“永宁,怎么过来了。”
内侍们纷纷行礼,永宁公主走到石桌前,扑倒朱翊钧怀里,甜甜的笑着说,“皇兄等等再下,永宁给你带了西瓜,冰镇的呢~”
娇嫩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绕得人心都软了,朱翊钧哪敢拒绝,让潞王来吃瓜,等等再来。
这时,跟在永宁身后的宫女将放着冰镇西瓜的玻璃小碗放到了桌上,小碗里的瓜果颜色鲜艳好看,吃上一口,直凉到心里。
见永宁又拿了个小碗准备开吃,朱翊钧出手拦着,沉下脸,“你都吃几碗了,这东西吃多了小心闹肚子。”
他虽沉着脸,但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宠溺,小丫头一见,拨浪鼓般的摇着头,抱着朱翊钧的手一阵摇晃,“没呢,母后派人去乾清宫找潞王哥哥,没找着人。还是我亲自出马才找到皇兄的,一路上我可没偷吃的。”
她说的先是得意洋洋,后又再三保证。
朱翊钧见了实在可爱,打趣道,“还出马,飞象不?”
“象?我没有,皇兄要送我大象吗?”
小姑娘实在是说不出的可爱,朱翊钧绷不住脸,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揉着她的脑袋,摇头失笑。
比较起来,潞王便矜持许多,端着小碗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潞王和永宁一同养在慈圣太后身边,但比起朱翊钧,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
就在朱翊钧言笑之际,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这时天空突然黑了下来,周围有的宫婢内侍惊叫道:“天狗吃太阳了!”
浮碧亭离附近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回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远远的,已经听见内侍们关闭宫门窗户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有人惊恐的叫声。
“不要乱动,永宁翊缪,别怕,待在皇兄旁边,抱着皇兄,别怕没事的,一会就好了!”朱翊钧语气坚定有力,平缓温和的叮嘱道,尽力的安抚他们。
永宁的脸上已经面露恐惧之色了,朱翊钧伸手按着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
潞王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即使是男孩子,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阅历不足。虽然个头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但这日全食到底是第一次,古代可迷信这个了。
朱翊钧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当下也将他护在身边,揽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他紧绷的身体,直到他慢慢放松,平静下来。
日全食在朱翊钧看来并没有什么,这就是个太阳被月亮给遮着了的天文现象,古代也很常见,但在大明朝却是头一次。
大树下,斑驳的投下了太阳的影子,形态开始变化,从缺了一点,变成半圆,又变成弯月,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星光洒下,一颗颗星子在深蓝的天幕中格外显眼,而朱翊钧头也开始疼了。
大明是个很前卫很有思想的朝代,有科学研究意识的人已经琢磨透了日食月食的原理,可惜百姓不知道。哪怕再有思想的人,在古代也还保存着该有的迷信,就好比刚刚的宫女喊的是‘天狗吃太阳’而不是‘日食来了’。
潞王毕竟不是一般人,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
丝毫不见方才的恐惧,也不在意一旁战栗发抖的亲妹子,全身心的透入在了这个充满涎香的怀抱中。他长的很快只比朱翊钧矮了一个头,伸手拥着朱翊钧便就贴的更近了些,几乎不存在一丝缝隙,他将脸贴在朱翊钧的脖颈处,细细的嗅着,哪怕现在天黑,他也能感觉到这片肌肤该是多么的白皙细腻,温热的血管在唇边跳动,似乎想到什么,心头一片火热,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朱翊钧早就被潞王温热的呼气打得鸡皮疙瘩往外冒,可又不好推开他,而且他浑身颤抖,朱翊钧以为他还没缓过来,心想这弟弟心里素质也太低了,永宁都安静了,连妹子都比不过。
好在日全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后,太阳又一点一点出现了,星光渐渐隐退,天色开始明亮起来,朱翊钧怕他们偷看太阳灼伤了眼睛,知道天空大亮,太阳完全出现了才松手。
永宁离了朱翊钧的怀抱,看着他沾满西瓜汁的衣服,脸红的叫道,“皇兄快去换衣服吧。”
原来永宁刚刚太过紧张,西瓜小碗还拿在手里。这一抱,里面的西瓜全砸在了朱翊钧身上了。
朱翊钧看了看胸口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好好好,永宁在这里等着,皇兄换了衣服一会儿就来。”
“不行,永宁要和皇兄一起去。”小丫头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天空,不愿留在这,急忙开口说道。
朱翊钧好笑的看着永宁小姑娘,转头对着说,“好,就一起去。翊缪,今天就到这吧,走,回乾清宫。”
潞王见朱翊钧乱七八糟的衣服,敛下眼帘,也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上,至于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日全食在古人眼里往往意味着上天的警告,说明人间无道,哪怕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明朝,也依旧存在着封建迷信。至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朱翊钧和慈圣太后谁都没拉下过脸,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反而越隔越远,
怕是有人想让他来负这个日全食的责任,利用它来压朕一头吧。
朱翊钧在心底没好气的想着。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走来一人,一个哪怕身穿端正严明的官服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凤眼微眯,眉眼含笑的年轻官员缓步走来,笑盈盈的眼角一翘,极是勾人,笑道:“青天俄有星千点,白昼争看月一弦”
他在念诗。
花玉楼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都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
他走进来晃悠悠的行了个礼,姿态万千的摆着poss,还不忘勾搭人。
朱翊钧看着比之三年前,更加风流婉转,风情无限的花美男,暗叹你再勾引我也没用,咱俩不可能,对着你我也攻不起来,你也是受得命,九五至尊更没躺下的道理,咱俩注定无缘。
大明是个男风极重的朝代,以花玉楼的样貌注定了打他注意的权贵不在少数,但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再眼馋也是干瞪眼的份。
在朱翊钧眼中,对花玉楼的能力是越来越欣赏,样貌论的上是赏心悦目,性子最是风流不羁,想来在花丛中是无往不利,也是渣男一枚,合该当受,让男人好好‘疼爱疼爱’。
花玉楼一看来日全食便知道朱翊钧又有事,便来乾清宫刷存在感了,要是知道朱翊钧这么想他,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日全食的事。朱翊钧想的很简单,让花玉楼找些手脚不干净的朝臣,拿他们做文章。
花玉楼道,不论别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君王承担的道理,只能找个替罪羊担了事。
显然和朱翊钧的想法不谋而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了!是连续啊!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