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思想流派,百家争鸣。
人人有思想,杨博也有。他信无谓,学道家,读庄周。
新皇即位,权力更迭。
此刻人人在着急,皇帝急,太监急,首辅急,大臣急,名人也急,只有杨博不着急。 他看:太监急,怕士大夫趁机夺权。首辅急,怕宦官混淆中宫。大臣急,怕站错了队。名人急,想出头,当老大。皇帝急,他是没事找事干着急。
京城是个多事的地方。譬如前几日礼部尚书的家就被火烧了。
晌午,高拱拜访大理寺卿,如今他官至极品,走到哪处不被优待,与家主含蓄片刻就寻到高仪。
“子象兄,你可是让我好找,我近日多有繁忙竟不知你家中失火,卧病在床,惭愧惭愧。今日特来探望。”
高仪是真病了,卧在床上吃力的爬了起来,见了高拱一惊,连说不敢当。深知最近事多,高拱无事不登三宝殿,忙道:“肃卿兄,可是有要事,不妨说说,只是如今我身体……哎……”
他与高拱私交不错,对他清廉刚正的做派非常欣赏佩服,他素来老好人,能帮的上忙都决不推辞。
高拱见他面色发白,面若枯槁,想了又想,才开口诚恳的道,“子象兄助我!”
又开口,语气义愤填膺,不忿至极的道,“如今阉党祸乱中宫,又夺了掌印权力,贵妃娘娘何以为太后,不过冯保奉承罢。皇上如今尚小,他日必会被阉贼蛊惑,不除冯保,八虎乱朝,指日可待,你我皆为托孤大臣,列为辅臣,理应据正理,存正法,维护朝纲,生死置之度外,誓死报效先帝。明日集你我之力,早朝定能拿下冯保。”
高仪一听,他素来佩服高拱,敬佩他勇于任事的气魄,但也深知高拱性格刚毅,冯保狡诈,若交上手来定会吃亏。
“肃卿兄,我也想助你,只是朝仪繁琐,你知我身子,怕不成了。”
高拱一听,面色也难掩失望。
又道,“不过,我想一人也可助你。”
高拱忙道:“谁?”
“张叔大。”
高拱闻言面色一淡,摆了摆手,说道:“他向来与阉党私交甚密,现下怕是勾结之势已成,我虽与他过往有些交情,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仪缓了口气,笑道:“肃卿兄,只可放心,我有一法能让他与你再次同舟共济,携手抗敌。”
高拱一听,喜道,“子象兄说的可是真?”
高仪惨白着脸点点头。
高拱心中一喜,也不问是何法子。他与张居正断交已久,更是摩擦不断。如今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能让他滩水来助,只怕高仪是抓着了张居正的把柄了。
他好生劝慰了高仪保重身体就离去,回至家中又觉不妥,思来想去,决定给小皇帝写一份奏疏,让他知明忠奸,明日不可坏他大事。
新皇登基,各路藩王运送来的贺礼皆已送到存放在库房里。
朱翊钧最中意的就是荆王进献的一把匕首。
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身既短且薄,玲珑小巧,兵刃透冷意,虽未见血已暗含杀气。半环似反握匕首上刻金色龙形纹路,艳丽的珠宝点点装饰,低俗又雍容。
朱翊钧好武,比起干坐着冥想炼劲气,他更喜欢直接动手,磨枪带剑。
明朝有枪,不过是最早期的傻瓜枪,又长又大,填火药还特麻烦。
现代枪,他只知道外形,内部什么的构造,一窍不通,神机营工部的人,研究几十年,还是傻瓜抢,朱翊钧就不报希望了,还是玩冷兵器罢。
自从得了这把匕首,便让周围的侍卫手把手的教自己怎么耍。或许是有些武功底子,短短几日便有模有样。
朱翊钧右手握匕,掌心向上,向左右狠狠的刺去,随后速度渐缓,停手。
梁永一进殿,忙道:“皇上,首辅大人来了。”
朱翊钧还在摆姿势,这话一出,浑身一激灵,手上的匕首连忙朝梁永丢去。赶紧整了整衣服,看着整齐了,又从袖子里掏了本折子出来,踱着步装模作样的看着。
梁永一见带着刃的刀往身上砸,想退。又听殿外脚步声,怕来不及了,心一横手忙脚乱接了踹怀里。
朱翊钧一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真厉害。
梁永暗暗吐了口气,还好没捅着。
高拱行了礼,缓缓说道,“皇上在看甚。”他在问,眼却居高临下的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心底回了句‘关你屁事,你的眼睛啥时候不看天花板了’。
嘴里说道,“是弹劾广西布政使贪污受贿的奏章,先生看过么?”
高拱闻言点点头,显然这份他也看过,正色道:“皇上,贪污者,如何置之。”
朱翊钧也正色道:“该杀!”
这时,高拱倏然变色,肃着脸:“那便杀!”
他样貌硬朗正气,说变脸就变脸,这会儿刚毅冷厉,黑着脸,满是杀气。
朱翊钧愣了一愣,差点被他给唬着了。
“皇上学的不错,微臣这也有一份奏疏,不若皇上看看。”
高拱缓了下来,又面无表情的开了口。说罢,躬身递给了朱翊钧一份折子。
淡黄的绢丝封面上,恭恭敬敬的写着‘陈五事疏’。朱翊钧目扫第一行,心下凛然,奏疏数千言,表述之事尽在言中,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利,不给冯保干政留有余隙。
字迹苍劲有力,内容锋利直率,还真是高拱的风格。
朱翊钧看了两遍明白什么意思,心头千回百转,面色不动声色的合上奏章。
“先生何意?”
高拱叹了口气,道:“皇上可看明白了?”
朱翊钧点点头。
片刻,高拱眼神一厉,盯着小皇帝,硬气道:“微臣不希望皇上现下明白,明日就什么都不明白。”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口气生硬的像命令。
朱翊钧一怔,高拱……眼角上扬,眼底一抹情绪闪过。
“元筠听先生的。”
他答的含糊,高拱和朱翊钧不熟,倒不知他的滑头狡辩。
这话一出,他便满意的行礼告退,回去组织人马,准备进攻碉堡了。
朱翊钧歪着嘴,掂量着手上的折子,眼神闪烁。感觉高拱写字也不怎么样,结体坚实,方方正正,一点美感也没有,还没他的飘逸超俊好看呢。
高拱和冯保就对上了,怎这么快呢。朱翊钧有预感高拱此战必死,因为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居正,最终胜利是他的。
朱翊钧心中有个不美的构想,刚起念头,又觉荒唐旋然推翻。
终是耿耿于怀,心头堵得慌。
*
朱翊钧当局者迷,心有所惑,最后还得倚靠这绝世智囊团,杨博。
他倒是想求助张居正,就是不知张居正在其中扮的是什么角色,不想贸贸然的去询问,反而闹了笑话,雪上加霜。
朱翊钧带着人赶到西街的大宅门,这才知杨博年老思乡,今早告假回山西去了,连带着杨廷保一起走的。
朱翊钧登时便知杨博恐怕早已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如今更是躲的远远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片刻,他就把杨博十八代祖宗问候了遍,还头号谋士呢。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不说算,了不起自己想。
朱翊钧边走心里骂骂咧咧,却也明白先生的心意。人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更何况皇帝。 杨博教徒从不是亦步亦趋,那会缺乏主张。他是任其翱翔,海阔天空,自由想象。简称,放养。
他给了极大的提示,其余让小皇帝自己想。
高拱还是冯保。
冯保。
朱翊钧没找到人,打算回宫。不料被路边的一幕给吸引,那人一身爽利的打扮,坐着小凳,吃着肉,手拿大碗呼噜呼噜的开吃,一喝就是三碗,他吃的特爽,津津有味,把朱翊钧就看饿了。
这个小摊人气不错,人满为患,他撩起袍子就坐了下去。
“朋友,不介意跟你并个桌。”又道,“老板,就着这位小哥也给我来一份。”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擦着汗道:“随便坐,我一个人吃东西也挺寂寞。”
朱翊钧一听这话觉得有趣。一看更妙,眉星目朗,眼神炯亮,俊俏非常,眉间还带着一股迷人的英气,真是好相貌。
朱翊钧心里古怪,乍一眼还有些眼熟。
这时,老板已经把吃食拿上桌了。
纯白散发热气的豆汁。
很香!
朱翊钧食指大动,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眼睛登时一亮,赞道:“真不错,甘醇浓郁,香甜可口,这家老板好手艺。”
那人一听,笑道:“哈哈,我走遍了京城的胡同大街,全京城就数这家的豆汁是最美味的。”
“朋友,我见你有些面善,咱们见过?在下李翊,京城本地人士。”
那人闻言,又灌了碗豆汁,一饮而尽,说道:“我初次到京城,没什么印象。”
又道:“我叫陆狄,籍籍无名的江湖浪子,目前四海为家。”
朱翊钧首次见到江湖人士,眼睛一亮,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豪气。
“陆兄”又张口夸道,“好名字。”
“你的也不差。”
朱翊钧欣然点头接受,这名字当然不错,我爸想了好久。
少顷,陆狄吃饱了,随性的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朱翊钧也想这么干,他也确实做了,感叹道:“若不是远远见陆兄吃的甚欢,我还不知京城有这么家店。”
陆狄一听,也很得意,爽朗一笑,道:“老板听到没,我都成活招牌了,你该不该好好请我吃上一顿。”
那老板对着陆狄,笑道:“陆小子就算叫来十个客人,也抵不上你一人吃的多。”
这老板像和陆狄关系不错,忙里偷闲的还能聊上几句。
陆狄眯着眼自信的笑道:“你请我一顿,我就能找来一百个朋友,让你赚翻天。”
“……”
朱翊钧在一旁听着,心情也莫名好了点,若他也有个朋友,一个洒脱随性,倾心自由,豪爽率性的朋友。
“陆兄,不如咱俩交个朋友罢”
“你不早就叫上了。”
朱翊钧和新交的朋友聊了会儿天,发现陆狄真的是个奇人,脑筋转的快不说,说话幽默风趣,见识极广,说起话来都不会无聊,这种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质。
道了别便是有缘再聚,朱翊钧心头一叹,旋即一个念头浮在心头。
要是有一日我与张居正意见相佐,冯保和慈圣太后是挺我还是帮先生。
张居正,慈圣太后,冯保还是皇权
朱翊钧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改吧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