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村百合子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一天的事情没有发生的话，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对于自己的父亲，上村百合子一直都是抱着亲近和喜爱的情感。尽管外界对上村田一郎的口碑似乎并不太好，但年幼的上村百合子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是他人所说的那种滥用职权的人。
年纪仅四十不到便坐上了议员的位置，这其中的艰辛和苦难女孩都看在眼里，书房里每天深夜亮着的灯和父亲疲倦的面容让上村百合子坚信着，她的父亲是一个好议员。
所以当警视厅的人员围堵在上村家宅的门口时，国小五年级的女孩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个会温柔地笑着拍拍她脑袋的父亲，竟然会不吭一声地默认对方的指控，对于贪污受贿的罪刑只是缄默不语，不做一声反驳。
“等、等等……”看着对方把自己父亲的手反剪，压着带出别墅大厅的时候，女孩子死死地拉住了警员的衣角，“爸爸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玄关处大开的门让冬季的冷风全部吹了进来，室内的暖气和外面呼啸的寒风相互交叠，吹在上村百合子小小的手掌上，显得有些冰冷。
整个大厅内没有任何人理睬她的辩驳，女孩子抓在手中的警服布料显得有些粗糙磨手。
“爸爸，你说话啊！”咬紧了下唇，上村百合子对着自己的父亲叫着，“和他们说你没有做那些事情啊，快点说啊！”
用焦急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怎么样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至亲之人被冠上这样子子虚乌有的罪名。
上村百合子看见自己的父亲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柔下了眉眼，对她勾起一丝悲哀的弧度。
“对不起，百合子。”他这么说道。
“砰——”玄关的门被警视厅的人重重地关上，上村百合子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和这关门声一起被砸碎了。
年幼的少女始终相信着自己的父亲从不会做贪污受贿的事情，虽然外界对上村田一郎的评价一向不好，但大多数的事情也都只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事实依凭。
上村百合子记得自己的父亲前几天还笑着给她定做了新的和服，牵着她的手说等春天到了一起去赏樱。而现在不过几天时间，一切都变了一个摸样。
眼泪顺着眼眶一点点掉下来，女孩子忍不住双手捂脸哭了起来。一直在后方沉默不语的母亲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侧，张开双臂把上村百合子抱紧在了怀里。
这个冬天对于上村百合子来说，是所有一切的转折点。
自从那天上村田一郎被警视厅的人带走后，别墅里的许多东西也陆陆续续被查封了起来。被冠以“赃物”和“赃款”的名义，每一天都有东西被自己的母亲交给前来盘点物品的警员。
这样子日子一直过了有半个多月，直到家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人拿走。
上村百合子能够陆陆续续地从母亲的电话中听到只言片语，像是“开庭”和“需要服刑”之类的话，年幼的女孩子还并不是特别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某一天早晨起来，自己的母亲打包整理了好几箱衣物，然后叫了搬运公司的人来搬走行李。
“百合子，你醒了？”女性转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上村百合子时，只是露出了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其他言语。
“妈妈你在做什么？”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上村百合子皱了皱眉。
“妈妈在附近的町找到了合适的公寓，我们明天就搬过去住。”上村亚美这么说道。
“搬过去，那这里呢？”
上村百合子的问话让女性的笑容突然就黯淡了下去，上午的阳光透过玄关的门照射进来，把上村亚美的眼眸打上了一片阴影，“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为什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着，上村百合子蹬蹬蹬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这里是爸爸在你们结婚周年的时候好不容易存够钱买的家啊！他当时还说终于可以让亚美和百合子住上大大的房子了！妈妈你都忘记了吗？”
“好了百合子，不要多问了。”双手抓紧女孩子肩，上村亚美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沙哑的哭声，“你爸爸他做错事情了，你要原谅他。”
“什么叫做错事情了！”把母亲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甩开，上村百合子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叫，“连妈妈你也相信警视厅的人吗！为什么不相信爸爸呢！爸爸不会贪污的！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
“百合子……不要说了……”上前一步把女孩子抱进怀里，上村亚美把手放在百合子的后脑勺上，紧紧抵住自己，“什么都不要说了……乖……”
上村百合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母亲类似于哭泣的声音，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了她的额头。原本想要说的话语全部都被压抑了下去，只剩下胸腔内堵得难受的心情不断翻腾。
短短一周的时间，上村百合子的世界天翻地覆。
住在简陋的公寓里，四溢的霉菌味让女孩子忍不住想要捂住鼻子。四周的人都对她和母亲指指点点，所有的人在听见她们的姓氏时都会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上村亚美开始在报纸上圈划出各种打工兼职的招人广告，破旧的吊灯发出嘶嘶啦啦的难听噪声。上村百合子总觉得一切都不是很真实，仿佛就像一场梦境一样，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住在大别墅里，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妈妈，我们去哪里？”看着自己母亲带着自己走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街道，上村百合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牵住了上村亚美的手。
并没有回答自己孩子的问题，女性只是反握住了上村百合子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女孩子看见自己的母亲和警员模样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方打开了像是牢笼一样的大铁门。这一切对于上村百合子都太过于陌生，以至于女孩的身体有些紧张害怕地开始发抖。
四周的灯光有些昏暗，狭窄的廊道里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回荡。上村百合子感觉自己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一间房间的门口。
“进去吧。”走在她们前面的警员对着母女两个人这么说道。
随着母亲旋开的门把，上村百合子看见自己父亲的面容一点点出现在了面前。那个曾经对她笑得宠溺温柔的男人，此刻显得面容憔悴。
原本就有些灰白的鬓角变得更加苍白了起来，一直都干干净净的下巴也长出了杂乱的胡渣。上村百合子记得自己父亲的眼睛应该是带着高傲神采的亮棕色，而此刻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眸里只剩下了浑浊一片的黯哑。
“爸……爸？”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村百合子不敢相信自己再次见到父亲时，对方已经和她相隔了一堵透明的玻璃。
被母亲牵着坐到了椅子上，上村百合子把手掌覆在冰凉的玻璃上面，却怎么样都无法触摸到上村田一郎一丝一毫。
“百合子……”玻璃对面的男人声音显得沉痛压抑，“百合子，对不起。”
“……”怔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上村百合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父亲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判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坐在这个牢房里呢？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百合子。”男人的声音很是低缓，像是在忏悔追悼些什么一样，“爸爸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议员。”
“警视厅的人说得都是真的，爸爸确实贪污了，也接受了别人的贿赂，这些都是真的。”
“爸爸做了错事，所以现在需要改正。”上村田一郎对着女孩强撑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百合子，答应爸爸，以后要乖乖的，不要让妈妈担心，好吗？”
还没等到女孩子的答应，男人就先转头对着自己的妻子开口，“亚美，对不起。”他这么说着，“这十年……百合子就拜托你了。”
“啪——”
比什么都要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空间，上村百合子一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椅子终是倒在了地上。
女孩子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拉开了门往外跑，像是在抵触些什么一样，不愿意再呆在那个狭隘密闭的空间里。
为什么警视厅的人要来抓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家里的东西都被收走，甚至没有了住处。
为什么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自己父亲是无辜的。
因为——上村田一郎他，确确实实贪污受贿了啊。
这个认知让上村百合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脑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乱哄哄一片。
理不清思绪的女孩只能够靠逃避来面对这一切，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自己原来的生活。
“抱歉，这里不能乱走！”警员模样的人把上村百合子死死地拦在了廊道内，双手被对方紧紧抓住，挣脱不开的女孩发急着往对方的手臂上咬了下去。
“嘶——”她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冷抽，但抓住她双手的力道依旧没有丝毫减弱。
“百合子……！”上村亚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紧接着是小跑步的脚步声和自己母亲和警员道歉的话语。
直到现在上村百合子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的世界，确实已经被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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