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四月份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本应该是享受美好午觉的时间,张子宁却在一家宾馆的客房里开着电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剧情老套的肥皂剧打发时间。
浴室的方向间或传来一阵子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子宁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走到浴室前敲敲门,扯着嗓子大声催促道:“你好了没有啦,怎么洗个澡比女人还磨磨蹭蹭的!”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一条线条修长的大长腿从里面迈了出来。
热浪扑面而来,水雾弥漫中张子宁看见任易宸什么都没穿,就那么赤-条条、大喇喇地站在对面,拿着一条白色毛巾随性地擦着头顶湿漉漉的黑发。
他毫不约束地在张子宁面前展示着自己的肌肉,眼神却是漫不经心的,“急什么,还早。”
“不早啦,这里离幼儿园挺远的,要是塞车了怎么办!”张子宁语气虽然焦急,视线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在任易宸身上各处打转。
任易宸看着她那贼溜溜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勾了勾嘴角揶揄笑道:“干嘛一直盯着我?这么饥渴啊。”
“我哪有。”张子宁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嗫蠕道:“你整天在监狱里呆着,周围都是男人,你才比较饥渴吧。”
对这种双性话题任易宸可从来不会害羞,便顺着张子宁的话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地承认道:“是啊,我是很饥渴。”
张子宁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脸上发烫,眼睛在他身上飞快地瞟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了,试图转移话题:“倒是快点呀,真的要迟到了!”
任易宸好像理解错了这个“快点”的意思,大掌一捞就把张子宁拉进怀里紧紧搂着了,“搞不搞?二十分钟就行,我尽快。”
“什么搞不搞!”太久没这样贴身接触,张子宁像个青涩少女,一下子被他挑逗得面红耳赤,只能瞪着眼装糊涂。
“十分钟也行。”任易宸火热的唇贴着她的耳畔,没穿衣服正方便,双手直奔主题就去接她的裤链。
张子宁又气又笑地拍开他的手,“你正经点行不行,时间真的不早了!”
任易宸犹豫良久,微微叹了口气,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最后还是依言放开了她,吃不到肉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五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只不过香软美人抱在怀里不太舍得放手罢了。
张子宁从架子上随手扯下一条浴巾披在任易宸身上,他这么一具剑拔弩张的男性身躯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她还真有一种眼睛不知该往哪放的感觉。
任易宸撇撇嘴角翻了个白眼,像是觉得多此一举,不过为了照顾张子宁,还是按捺住没把那浴巾扯下来丢掉。
等任易宸乖乖听话地把浴巾在腰间围一个圈,把关键部位遮好,张子宁才将他带出客厅,
张子宁早就准备好了一行李箱的服装,让他自己挑选,西装和休闲的运动服都有,打扮好了再出去见人。
今天是任易宸刑满出狱的第一天,这男人自己一个人生活的五年里根本不注意打理形象,整天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张子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在赶着去参加大王的家长会和妞妞的生日派对之前,先将他接到附近的宾馆里洗个澡、换套衣服,帮他寻找回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还好人虽然邋遢了一些,不过收拾收拾之后,还是那个帅气的任易宸。五年光阴过去了,就连平常注重保养的张子宁笑起来时眼角都能看见一两条皱纹了,他却好像仍旧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挺拔、神采飞扬,歪嘴笑的时候那股带点痞气的风流味道,不管多少岁的女人看了都会控制不住脸上发烫。
一想到即将和五年没见的儿子女儿见面,任易宸难免期待又紧张,尤其是未曾谋面的亲生女儿,他甚至还没有抱过她,没听她叫过自己爸爸……
一想到这些,任易宸就不再是那个果断爽快的任易宸了,变得婆婆妈妈起来,犹豫不决地问张子宁,“你说我穿什么好?大王和妞妞会喜欢?”
“如果是为了迎合他俩的口味的话……”张子宁拎起一件红红蓝蓝的衣服,“那你穿这个最能达到效果。”
任易宸低头一看,不由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鬼?”
那蓝色的连体衣,大红色的内裤,还有那鲜红的披风……分明就是一套超人的衣服。
张子宁耸耸肩,笑着说:“因为他俩总有事没事就追着问我你去哪了,我只好瞎编说你去拯救世界了啊,所以他们一直认为你是超人嘛,你穿这个正合适。
“……”
任易宸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可行性,还是决定放弃了,哪个爸爸会穿成这幅德行去参加小孩的家长会?多半有病吧,私下穿穿给他俩看还差不多。
最后,还是选了一套中规中矩的西装。任易宸活了三十多年,穿正装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只觉得手脚都被这一套衣服束缚住了,浑身不舒服。
站在镜子面前,任易宸不停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整理领带一边回头犹豫地询问张子宁的意见:“穿西装会不会太严肃了?要不我还是换套休闲点的吧。”
小孩子几乎都有点害怕排斥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黑衣人,他不想因此让大王和妞妞对他产生距离感。
张子宁却觉得他纯粹是想多了,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一手拿上包,抓着他的手就直接往外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放心吧,不管穿成什么样,他们只要见到你就会很开心了!”
不仅是大王和妞妞,我也是。
大家都很想你。
……
三天前,周五下午四点半,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后,张子宁照例准时离开公司,去幼儿园接大王和妞妞。
这个时间点正是幼儿园门前最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快把外面的一条马路都占了,张子宁一辆路虎横在路中间更显得碍事,惹来了不少不满的骂声。
幸好没等多久大王和妞妞就背着小书包跑出来了,张子宁迅速将他们接上车后就赶紧离开了这个拥挤的是非之地。
艰难地倒完车行驶到宽阔的公路上,张子宁无意间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后座上的妞妞不知何时红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张子宁吓了一跳,虽然女儿性格一直都比较柔弱,流眼泪就像家常饭一样,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她还是立马靠边停下车,转过身去查看妞妞的状况。
“怎么哭啦?哪里不舒服吗?”
小公主摇头不语。
张子宁又问:“肚子饿了?”
还是摇头。
“被老师批评了?”
“不是……”
“那为什么哭啊,告诉妈妈好不好。”
又摇头了。
在妞妞这里久久找不到突破口,张子宁只能转向一旁看好戏的大王,板起脸故意装作生气:“说,是不是你欺负妹妹了!”
大王躺着也中枪,忙不迭瞪圆了眼睛、摇头摆手地为自己澄清:“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从来没欺负过妹妹好不好!”
张子宁眯着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吗,我昨天还看到你抢妞妞的糖吃!”
大王眼睛瞪得更圆:“……真的不是我!”
一旁的妞妞擦了擦眼泪,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同学说我的名字不好听,很土。”
仿佛找到了证人,大王一下子激动地大叫起来:“看吧!都说了不是我!”
张子宁转过头,捏了捏妞妞可怜兮兮的小脸,“谁这么没品味啊,敢说我家小公主的名字土,妞妞明明很可爱。”
妞妞泪眼朦胧地摇摇头:“一点都不可爱,小区里不是有条狗也叫妞妞吗。”
张子宁一时无言以对:“……”
好吧,其实她也觉得这名字有点土,但这是你爸他老人家的意见,我有什么办法咧!
想了半天,张子宁才无奈地说:“你要是真的这么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以后我们就不叫了好不好?不过你要想清楚喔,这可是你爸爸给你取的名字耶,你舍得丢掉么,爸爸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呀。”
妞妞顿时就不说话了,一双大眼睛里饱含着犹豫和挣扎,看来正在激烈地衡量爸爸和名字哪个更重要。
每一次妞妞嫌弃自己的名字,张子宁就会搬出任易宸这张王牌,然后妞妞很快就会妥协了,这招比零食劝诱还管用。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她小声地说:“那不改了……”
张子宁忍不住想笑,但笑完之后又止不住地心酸……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妞妞的脑袋,安慰道:“不哭了,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妞妞抬起头弱弱地问:“爸爸这次真的会来我的生日party吗?”
一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大王连忙也挤了颗脑袋过来,小脸上闪烁着兴奋:“爸爸这次真的会来我的家长会吗?”
张子宁点头道:“是的呀。”
“可是你都骗了我们好几次了。”小小年纪的大王脸上露出了大龄怨妇般的表情。
张子宁赶紧解释:“哎呀,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爸爸是超人,很忙的,要拯救世界,所以之前才会没赶上你们的生日嘛,你们要多谅解他对不对。”
见两个小家伙仍旧耷拉着脸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张子宁只好加重了语气再次保证道:“这次爸爸绝对会来,骗人我就是小狗!”
两个小家伙嘟囔着小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不再有异言了。
晚上,一对兄妹非要缠着张子宁给他们讲故事才肯睡觉,这已经成为他俩的习惯了,不听睡不着。
但是睡前故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他们没听腻,张子宁都讲腻了,因此便有些不耐烦了,匆匆道:“好啦好啦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跟我去拜山。”
“啊?怎么又要去拜山啊?”两个小家伙一脸不情愿地异口同声道。
张子宁板起脸说:“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清明节去看看外公外婆天经地义,一点都不孝顺!”
“……嘤嘤。”
张子宁真凶起来还是挺吓人的,两兄妹顿时吓得不敢出声了,乖乖地躲进被窝里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在张子宁的狮子吼发功下,大王反抗无效、终于睡眼朦胧地从床上慢慢爬起来了,而妞妞还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做着清秋大梦,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张子宁看她撅着一张软乎乎的包子脸,实在心软拿她没办法,只能放任她继续睡。
大王见状便也效仿,一头倒进床里装死,却被眼尖的张子宁一下掀了被窝,厉声道:“你必须去!”
“呜呜呜……”泪流满面的张家长子。
洗漱完毕后,带上事先准备好的乳猪和水果茶酒,母子俩便向墓地出发了。
大王虽然不乐意除草培土,但点香跪拜和烧纸放炮仗的时候倒是格外的积极,全程参与了。
大王出生的时候外公和外婆都早已过世,他对两位长辈虽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但也知道外公外婆是生了妈妈的人,没有妈妈就没有自己,他对两位老人是很敬畏的,所以祭拜的时候态度一直很严肃虔诚,没有给张子宁添乱。
在下午三点之前顺利地结束了祭拜,离开墓园之前,张子宁又顺路带着大王绕到苏玉恒的坟前去看看他。
大王对于这个“舅舅”并不算陌生,因为以前妈妈每次带他来扫墓时,都不会忘记买一捧白菊花让他上去献花。
大王不太明白,舅舅是妈妈的哥哥,可是为什么舅舅姓苏不姓张呢?
而且自己跟舅舅长得真的好像。
这个疑惑在妈妈那里也没有得到解答,每次她都这样搪塞他:“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了。”
看着大王那张跟年幼时的苏玉恒完全吻合的稚嫩小脸,张子宁一时有些恍惚走神,再回忆起苏玉恒临终时说的那些话,一股酸涩止不住地从胸口往上冲。
当年那些恩怨情仇,五年后的她现在看来已经觉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有些事情何必太过执着于谁对谁错,当年他和苏玉恒的关系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才稍有化解,张子宁心有感慨却也不知对谁来倾诉,不管怎么样,至少他留了个儿子下来,也不算白来人间这一趟。
苏玉恒是个可怜的人,但也是害死她父亲的人,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为他扫墓祭拜,但至少每年这个时候带着他的儿子来坟前看看他,别让他一个人那么孤独清冷,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了。
本来想多呆一会儿,奈何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大雨来,张子宁只好带着大王匆匆赶回。
再过几天就要去接任易宸出狱了,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不想在这个关头淋雨感冒。
这场雨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连下了好几天没间断过,直到张子宁要去接任易宸出狱的那一天才出现转晴的迹象。
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张子宁出门前特地将被子衣服都拿出来晒了,心里还念叨着希望这天不要变脸太快,别在她回来之前又开始下雨了。
不过显然是她多虑了,外头太阳越来越大,阳光正盛,晒得人暖洋洋的的,这要是能突然下起雨来的话,简直要叫天有异象了。
张子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来到g市监狱所,没想到还挺赶巧的,她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监狱所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双手插裤袋逆着光从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张子宁每隔几天就能来探监跟任易宸见个面聊聊天,倒不至于相思成灾、思念成疾,但此刻看着他朝自己大步走来的心情还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迎接一个去了远方久违归来的老朋友,她开始心跳加速,酝酿着等会儿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头顶骄阳,越来越猛烈的阳光甚至对张子宁的视线产生了阻碍,她看不清远处任易宸的五官,但却能心灵福至般地感觉到他在对自己笑,是那种宁静如恒的笑,却好像深藏着千言万语,这种无声胜有声的笑容最能勾起人心底里一切波涛汹涌的情绪。
张子宁觉得,过去五年里,自己孤身一人养护两个孩子还要经营公司所受的艰辛和委屈在这一刻都不值一提了,守得天开见月明,因为这一天终于到了,他回来了。
任易宸走到了她的面前,张子宁抬起头盯着他的脸,嘴唇蠕动却半天没有出声,等着他先说点什么。
她感觉到他的情绪也跟她一样激动,以为他会对她说“好久不见”,或者直接给她一个深拥,结果他看了她几眼后,竟然托起她的手,然后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