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又名石头城,曾作六朝古都,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襟江带湖山灵水秀之地。其间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颂扬的人文古迹天地胜景,只说那冠绝天下的秦淮河,只说那笼罩烟雨的莫愁湖,只说那龙盘虎踞的紫金山石头城,一双妙笔骚词曲,又有何处没徘徊着红颜薄命的叹息与风流才子的痴情?
这些奇谲的传闻,代代宣闻于当地百姓的口中,又因偶然入了江南文人们的耳目,不免或欣羡或感怀,便写出多少经天纬地的传世佳作来。
莫愁湖畔的抱书楼便就是这么个所在,传闻不知哪家王孙公子因酷爱文史野传不能释手,便使家下人满世界搜罗适趣闲文以供娱乐,然逸兴闲文总有尽时,又有许多淫词滥曲粗鄙之文夹杂其间,这公子每每阅罢皆十分怅惘失落,正百爪挠心之际,一时心生妙法,抱书楼便就因此应运而生。
公子遇着文慌,自是不用如后世网虫们那般苦苦等待,这大把银钱撒下去,滔天的权势压下来,再摆出个礼贤下士的姿态,纵使那些穷酸文士平日如何清高自诩,又有几个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端看此刻聚拢在这抱书楼里提笔研磨的先生,哪个不是为了那瞧着着实丰厚可观的润笔费而来?
贾琏抬脚踏入抱书楼,左右环顾周遭环境,仿的却是后世图书馆的格局,且更加的雅气高端上档次,只看那一排排紫檀木打造的书架子就足够闪瞎来人的狗眼。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册子,大略翻了两三页,贾公子止不住感慨道,“真真好大的手笔,别处千金难求的紫檀在这里倒像是那路边的柳木杉树般便宜,却是论排的打造。就是这上面放的书册子太过儿戏了些,摆在明面的竟都是些戏文野曲,连一本四书也无,如此不尊重店家又如何招揽的来客人?”
这话刚落,就有随侍的小厮殷勤的过来答话道,“公子请了,小店开门迎客本就不是为了那等黄白俗物,主子家好雅,玩笑间便起了此楼,不过是闲暇间给自家找个乐子。至于四书五经科举取士之类的文章,咱们自也是有的,却是都摆放在二楼,那里更加安静雅致,满室书香绝不会辜负了圣人之言。”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贾琏随口赞着那揽客的小厮,眼光却在阅读室那边逡巡,稍后便见他抬眉点着阅览室又问,“瞧那边一水的闺秀裙钗,怎么这里女客反而比男客多些,难道是他们都在二楼不成?”
“公子慧眼。”揽客小厮麻利的回话道,“不同于这边的小姐奶奶们更爱那些闲文野史民间传说,那些相公老爷可瞧不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比得上楼上的时文吸引人?”
“你说的倒都是些大实话,那咱们这也就上去吧。公子我脸皮虽厚,在这一群女眷里流连穿梭太久那也是会脸红的。”贾琏打趣道,“你前面给我带路,直接去三楼雅间天字号房,那里我约了朋友在等。”
那揽客小厮听到贾琏所说的目的地,立即就敛了脸上寻常待客的笑容,摆出十分恭敬小心的样子问道,“小相公可是姓贾的公子?”等到贾琏点头承认,才又热情的招待道,“哎呦,原是小贾相公,请恕小的刚才有眼无珠,竟不识得主子家贵客,你老这就快请了,咱主子可早就在楼上候着您了。”
贾琏边笑着登楼边问道,“我从未来过这,你不认得我也是应当的,却是何罪之有?倒是我这一路耽搁,叫你家主子久等,才该当面恕罪才是。”
说着就踏上楼来,推门而入前未等他给那小厮扔一个打赏的荷包,就见门缝里伸出一只白玉般葱嫩的素手,一把将他拽进了屋里,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关门的声响,里面又隐隐约约传来抱怨声道,“早在窗前见你进来,怎的耽误到现在不见人影。难道是被下面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迷花了眼,这就舍不得上来了,你也别急,以后有你的好处,世家公子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看我以后给你选上个十七八个小妾,也叫你乐上一乐,享享这古代男人的福利。”
听着这夹杂着火气的声讨,贾琏连忙作揖讨饶道,“别,姑奶奶,少爷我可是正人君子,又是个福薄的,可没那享受如花美眷的命!”
“为什么是个福薄的?你生来就是世家里的公子,锦衣玉食的长大,还怕养不起一屋子的小妾不成?”王熙凤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再说那正人君子,那更是强加的借口了,谁不知道你家两房都是庶子庶女齐全的,要不然人家怎会说一家子都是假正经呢!”
“我倒是存的那个心,就怕将来家里有个辣凤凰会踹我窝心脚,我一向都是个胆小惧事的,可不得赶紧把这风流的心给收了。”贾琏一本正经的回话道,“你又因何提起这个,我虽来的晚些,到底没错过约定的时辰,至于你这样不依不饶的问罪?”
王熙凤觉得没趣,懒懒的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才说道,“昨儿从京里来了个家仆,带来些你们贾家的消息,说是贾母又给你们两房分别赐了两个姨娘,且都是你们府上赖大总管的女儿,听说还是赐还了身契正经聘了做良妾的。”
贾琏闻言皱眉道,“我爹如今身在金陵,这如何就又纳妾了?”
“是纳妾又不是娶妻,没有男人又怎样,只要有个出来主持的女主子也就行了,何况那还是长辈恩赐的?”王熙凤不阴不阳的搭话道,“也不知这纯粹是赖家的主意,还是贾母自个在一意孤行,依我说这里面玄机可大着呢,你最好能在心里细细的好好的猜摸猜摸。”
“许是老人家的掌控欲又犯了吧。”贾琏不确定的说,“至于赖大一家,那是早被母亲架空了实权的,让女儿做妾想必也不过是巴结主家的最后手段,不然他们若稍微有点底气把女儿外聘到外边做正头奶奶,岂不比做姨娘小妾的要强上百倍?却没什么好令人担心的。”
“你心大不在意这个,我不过白提醒一句,省的将来出事也没个算计,到时候又来问我讨法子。”王熙凤接话道,“你今儿来是来告别的?却是打算什么时候走,又都带些什么人,你都给我说一说,将来要通信往来也方便。”
“能带什么人,左不过还是那些丫鬟小厮,另外多加林之孝一家罢了。”一听离别贾琏也恹了兴致,没意思的回道,“一路还有元春陪伴同行,日子定的便是后天,至于我父亲却仍是留在金陵这边,这一走大约在考前就不会再回来了。”
“净胡说,难道过年祭祖你也不来了?”王熙凤驳道,“你是为考举人不得已才暂住在亲戚家,元春又为了什么,难道为了一句散心就要在老家过年不成?你们老太太能答应?”
“自是有期限的,在京里临走前,祖母再三嘱咐她务必要在中秋节前回家团圆,如今算算时间她也就能在这呆上几个月罢了。”
“元春不是个无脑子没成算的人,你可能猜到她这次非要跟你来金陵的目的?我可不信她纯粹就是来散心躲避流言的,暗地里一定还隐藏了什么别的谋算。”王熙凤忧心忡忡道,“前儿她与我说话,话里话外都是盘问试探,总觉她所图不小的样子,有她在一旁盯着,你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图谋,不过还是原来那个皇妃梦罢了。红楼故事里剧情的脉络虽然可改,但故事的惯性却不是那么好逆转的,这里的元春对进皇宫做妃子却着实执着的很。”贾琏无奈的说。
“她若只单单想想便也罢了,关键人家还是个十分有行动力的主,对于什么人可依仗,什么势力可借助,她心里可是门清的很,再加上也不缺头脑手段,便是你一向自诩英明怕也难免着了她的道。”王熙凤客观分析道,“再有,我们玄门向来讲究个观人形貌断因果的说法,元春的精魂不敢说黑的冒烟,也绝不是纯洁质朴的颜色,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却正是深陷的征兆。”
“嗯!玄门里还能这样看相?”贾琏感兴趣的问道,“那你给我说说,王夫人那样的惊魂究竟是黑是白,她那样的为人处事,可有黑到惊天动地的地步?”
“她不过是一内宅夫人,就是品性再差手段却终究有限,如何比得上那些在青史留名的枭雄奸佞,却是太也抬举她了,纵使她手上沾了人命也不过称一句小恶,想要黑心黑肝也得瞧她有没有这个能力?”
突然联想到另外一些不好的事情,王熙凤拧着眉继续说道,“这种灵魂被糟蹋成灰扑扑色调的事情貌似最近常见的很,我才在金陵呆了几天就碰上了好几起这样的例子。不说别的,单提你们贾家的仆人,那是一水的灰色系,前儿见着的薛姑妈也是蓝中带青,这是由爱生恨的颜色,还有她家儿子的奶娘,更是灰中带紫,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薛蟠的奶娘?莫非她也有什么问题?”贾琏语带疑问道,“莫非这是已超越了家斗的节奏,仙幻武侠风要不要这样乱入啊!依我说小胖子薛蟠典型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熊孩子,又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长大,疏远亲妈反而跟奶娘亲近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奶娘的心可不就因此给养大了,却又何来走火入魔之说。”
“我如何知道,我是只管相面测运的,又没有知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本事,反正那奶娘整个都不对就是了,级别堪比王夫人。”王熙凤甩了个白眼继续道,“你若不信,不妨派人细细的查查她,后头说不得真就隐藏了一个惊天的有关爱恨情仇的感人故事也不一定?”
“你看小说入魔的级别别是又升级了,脑补成这样倒是自娱自乐的很,这世上哪有这许多爱恨情仇的故事,想来不过又是一个内院婆媳斗法的手段罢了。”言外之意,大有姑奶奶你想太多了的鄙视,自觉完败刚才某人飞的那个白眼。
“真没意思,这贫乏的古代,我一女儿家除了能看本没什么故事内容的闲书还能干什么,既不用像你一样考进士做官苦苦啃书皮,也不能鲜衣怒马骑马打猎潇洒肆意。唉!我为什么偏要穿红楼?那怕随便一本武侠小说,也能捞个女侠当当不是。”被古代残酷禁锢妇女的陋习折磨的精神已经异常的凤姐儿神神叨叨的碎碎念道。
“我就要走了。”贾琏没头没脑的砸了一句,“比不得相见遥遥无期,但若要下次再见怕也得过一个天长地久的时日。你若真无聊了,不如我带你去附近园林古迹里去玩玩,不带别的人就咱两人,你再换上一身男装戴顶纱帽,咱们一起去游玩踏青如何?”
“这该死的交通不便的古代。”王熙凤第无数次咒骂道,“既如此,那就去香积寺吧!最近身边人个个都霉运透顶煞气盈天的品相,咱们最好还是去拜拜佛祖转转运道,毕竟无故插手时命捣乱天机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借尊佛祖挡一挡神仙的怒火以安凡心为妙。”
话说神仙的怒火可以借佛来挡一挡,那凡人的怒火就只能摔杯子泄愤了,还是前朝古董青花瓷杯,王夫人毫不手软的砸碎了一整套,这要是在平时她清醒的时候还不得心疼死,可惜此刻她早被家里的小妾姨娘们气昏了头。
“啪”窗子里又飞出一件不明物体,王夫人阴着脸歪倒在床榻上,回头冲自家心腹周瑞家的低吼道,“你说说,这都几天了,他难道是要死在那妖精身上不成,妻儿老小放在一边不管也便罢了,就连好不容易求来的差事也不好好做,近四十的老脸也好意思三天两头的请公假,也不怕亲戚同僚们笑话,笑他是个骨酥筋软见着娘们就迈不动腿的窝囊废。”
说着就颓废的将头迈进枕头里,疲惫的说,“算了,嫁进来十几年,不是早就知道他这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我还能指望他什么。”
周瑞家的听这话不像,赶紧凑过来劝解道,“太太千万莫恼,老爷虽不知体惜,终究还有大姑娘珠哥儿在夫人身边,又有宝玉哥儿这样的天降福瑞,太太又怎会没了指望。彩绣那个小蹄子,不过是仗着颜色新鲜年轻俊俏才多得了两天的宠爱,若仔细算来实在是不足为患,太太真正应该提防的还是如今有儿有女的赵姨娘才对。”
听周瑞家的这一番劝告,王夫人刚才稍微平息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烧了起来,“大姑娘珠哥儿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和我不在一条心,大哥儿是恨不得能托生在大房太太的肚里,姐儿更被老太太教的魔障似的死要进宫,宝玉如今看来还好,等他长大后怕不是被老太太教成又一个珠哥儿。唯一的依靠老爷又是个成天捻三惹四的主,外头瞧着花团锦簇的正人君子,里面却再是不堪平庸无用的,我这样不管家不教子的一日日混着,何日才能是个头?”
自怨自艾完,王夫人才想起正事来问道,“这就要闭门熄灯了,你又过来作甚,难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成?”
“太太!”周瑞家的为难道,“原本这事是不该特意过来惹太太忧烦的,可咱们院里的大管事小丫头纷纷往我那里求告,千求万告的求我给太太递信为他们做主,我如何能这时候还过来讨太太的嫌?眼见着这个月立马就要过去了,可这个月的例钱银子还都没个影呢,这后面一堆子下人都等着米来下锅,也不知这大太太迟发例钱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例钱竟没发吗?”王夫人皱眉问道,“可我记得我那份月初就有丫头从那边送了过来,不能有我的却没有你们的道理,可是账房那里漏算了不成?”
“早有小子去账房里问了,那边的管事只说如今家计艰难,寅吃卯粮还不够呢,外面银子不进账他们手里也没有银钱可发,只叫他们再耐心等等。”周瑞家的小心回话道。
“再艰难也不止于此,这是大房要逼咱们二房搬出荣禧堂呢!”王夫人幽幽道,“前儿咱们府上不是刚刚还完了大半的国债么?这事一过,我那好嫂子张氏逢人便说府上因着还钱几乎被掏空了大半,家计维持愈发的艰难了,今儿她就是明目张胆的苛待下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反正外人也不了解咱家的情况,下人也不能去银库里瞧瞧究竟还有没有银子,她若说没钱就是没钱,就连借口也是现成的。我若敢拿此事去叨烦老太太,指不定还要遭她的讥讽排揎,毕竟府上还清欠款,别人都没见得什么益处,只咱家老爷冷不丁升了官,得了个郎中的职位,算是堪堪摆脱了微末小官的尴尬,她不借此生事那才叫人奇怪。”
“可是太太,大太太那边有心找茬,拿捏着不给咱们这边的下人发放例银,这一两个月还好说,若是长此以往,这人心很容易就散了。那些奴才又个个都是跟红顶白的性子,备不住外人三两下撺掇就做出背主投敌的行径,真到那时岂不是糟糕至极?”周瑞家的忧心忡忡道。
王夫人思量半晌,终是忍着肉疼咬牙道,“如此便先从我的梯己里拿出些银钱添补给那些奴才,大嫂那边我在另想想别的法子罢。”
周瑞家的得了答复赶紧应承下来,千恩万谢的感激主子对下面之人的体恤,禀完了事也未立即告退只在一旁陪着夫人发呆。
这边王夫人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搬出荣禧堂的利益得失,她心里十分明白倘若她死活沾不上半点管家权就是赖在荣禧堂一辈子也是无用,反而还要牵带着她的儿子女儿名声上受连累,虽心里万分的不甘心,也清楚这搬出荣禧堂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幸好大嫂子张氏出身书香之家,浑身都带着一股书呆子的傻气,竟是他们二房不主动搬走她也不好意思开口的矫情做派,只白白跟他们干耗着。上次她提出归还国债的主意时就提出了搬出荣禧堂的条件,现在看来是大嫂子瞧他们一家还未有动静,这是示威敲打来了。
可恨她却再也没了别的办法,现在是连自个的丈夫都迫不及待的要搬出这个地方,就为了维护他那所谓的清名和那用钱换来的官位。想来他大概不会了解,一旦他们一家搬出了荣禧堂,在这个府上,二房怕是再也没有了掌家露面的机会。
“我不甘心。”王夫人心里犹自挣扎,“难道一定要用女儿出的那个法子才可行吗?”脑子里忍不住想起女儿临走时跟她说的那番话。
“母亲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二房想要真正的崛起不在老太太的偏爱,不在爹爹的官职,而在于哥哥他以后究竟能不能出仕,弟弟有没有出息撑起门楣。”
那晚她的女儿满脸失意,刚因大房那边的作妖错失了进宫做公主侍读的机会,却还是强撑着替一家子谋划将来,她的那个主意着实惊世骇俗,她当时听了还埋怨女儿心狠,然而现今瞧来那说不得会是他们一家子最后的一条胜利之路。
王夫人反复的思量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赶不出脑子里的天人交战,就连发上的步瑶也跟着不自觉晃动。
一旁周瑞家的忍不住上前搭话道,“太太,您可是在烦恼些什么,若是心里实在憋屈得慌,却不妨向奴婢说说,纵使奴婢愚笨不能为主子解忧,好歹也是个说话的去处不是。”
王夫人闻言瞥向周瑞家的,长长的轻叹道,“周姐姐你说,珠儿是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呐!”
“珠哥儿自是极孝顺又有本事的,那是个有赤子心性的好孩子,我瞧着倒是像年轻时候的太太。”
“是吗?我的儿子自然像我多一些。”王夫人心里热乎乎道,“我虽然极爱宝哥儿,也怜惜大姑娘,但说实在的我心里最爱的却还是我的珠儿。因为他我才头一次做了母亲,我虽然极不称职,但自他从我身上掉下来那天起,他的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会走路,还有第一次送我小礼物的情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那般懂事那般可爱我又怎能不去爱他!寻常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我这里哪次不是捶心捶肝般疼痛,要是有一日叫我见着他成日卧在床上的病样,那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痛快。”
“太太向来便是慈母心肠。”周瑞家的奉承道,“哥儿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太太那样不是安排的细致又周到的。还记得那年哥儿初初被抱到老太太那里时,太太难过的是三天三夜都没合眼,成日抱着大少爷的小衣服默默流泪。从前那样惦记的小人儿,不知怎的眨眼间就悄悄长成大人了,如今更是连房里人都有了两个,太太现今也就只管盼着哥儿哪日能娶个媳妇进门孝顺您,说不得转年就能抱上孙少爷。”
“我算什么慈母心肠,当年珠儿还那么小,我怎么舍得将他抱给老太太带?”王夫人自责道,“那时候,但凡老爷能立的起来或强硬上那么一分半分的,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瞧着哥儿被老太太那边的人抱走。老爷,老爷,他那时却只知道跟什么周姨娘鬼混,可曾为我这个刚做母亲的多想上那么一点?”
王氏红着眼眶向自家心腹倾诉道,“周姐姐,我这些年心里一直存着恨啊!恨他的无情无义,恨他的道貌岸然,更恨他的花心薄情!这些年,他宠爱了一个又一个小妾,我虽然千防万阻,庶子庶女到底还是齐全了。”
说着又惊慌慌瞧着自个的双手,嘲讽道,“这双手因他沾染了多少无辜的冤魂鲜血,我心里越来越难安惊恐,为了自个的良心,我是日日吃斋念佛,就是唯恐这些罪孽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最后,果然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不然儿子女儿为什么竟没一个亲近我?”
“太太怎会如此胡思乱想。”周瑞家的赶紧劝说道,“不说大少爷平日是如何孝顺懂事,单说大姑娘,她那里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或亲制了什么针线,哪一次太太这里不是独得一份?太太如今非要说哥儿姐儿与自个不亲近,岂不是要寒了他们待你的那颗赤诚的孝心?”
“不管他们将来愿不愿意孝顺我,我都得为他们好好的打算打算将来。”不知何时,王夫人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我这个做母亲的虽没什么大本事,即使明知争不过大房一家,也得兵行险招给争上一争。”
“太太您想要怎么做?”周瑞家的上前走进一步道。
“眼看着这天一日热过一日,咱们绣房里竟还没有将春衫准备出来,可见那都是些散漫不上心的。如今大房又处处针对咱们,她们更是得了意,这春日的衣服指不定还要推迟的何日呢!咱们一介妇人,寻常也难得到处走动,就是见个客人用往年的旧衣也能凑合应付,可老爷又怎能与咱们一样,那是成日要和各色同僚们打交道的,如何能穿往年的旧衣出门子?依我看,今年老爷针线布匹的份利咱们不如单独拿出来,分别交给三位姨娘辛苦辛苦吧。”
“太太体恤老爷,奴婢明日就去针线房里领取对额的布匹针线去。”
“那里面能有什么好料子?”王夫人轻声驳道,“不如开了我的私库,从里面找出几匹对时的贡料出来,也好给咱们老爷长长脸。”
“太太……。”周瑞家的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声音哆嗦着确认道,“果真非要从私库里取吗?”
王夫人瞄了她一样,愈发坚定道,“果真,你只管去取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总伤女人的心,不然,后果可是很严重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