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重门掩,月冷中天照旧地。红粉墙头浪荡子,秋千影里佳人立。
夜晚,深宅小院一隅,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重重月影里,枝杈上方不时可见团团的黑影,偶尔几声鸟鸣,才知原是雀鸟筑巢之地。
一支天赋异禀的树干,突兀地横飞出去,借着月辉,勉强瞧见上面窝着一团灰影,下方则悬垂着一个绿藤缠绕的秋千,一抹白色长影醒目的立在上方。万籁俱静的深夜,时断时续的低语,还有随着那晃动的灰影不时发出类似吭哧吭哧的声响,简直就是倩女幽魂的加强版,要命的阴气深深。
‘啪’的一声,鬼气退散,凉风吹过,一袭月白长裙翻滚,脚踩秋千的凤姐儿,瞄着满手的血迹暴躁道,“几个月不见,就是要我在这看你吃西瓜,顺便喂蚊子吗?”
‘嘭’,走弧形路线的西瓜皮奏出落地的妙音,灰影伸了个懒腰,打着饱嗝道,“不过是考个蚊子大的小秀才,妈的,比去西天取经还难,我这跋山涉水的,又是车又是船,陆路水路全齐了,苍天啊,这要命的古代交通。”
“……。”这是在嘲笑她只能躲在深闺里调戏小姑娘,完全没有出门的权利,此生最远的距离极可能是离京城几里路的道观寺庙,而且全程还得羞答答的躲在车轿里?这样想着,再瞧上面悠闲自在的身影,越想越恼怒,没有比这再可恶的嘲笑了。
沉醉在西瓜香甜的余韵里,完全感觉不到某人隐忍的愤怒,灰影贾琏打开了话匣,“啊呀,你猜我这次去南边瞧见谁了?”手里挥舞着空掉的托盘,得意说道,“薛宝钗,是薛宝钗啊!活生生的,在金陵十二钗里也算是头号大美女了,可惜现在还只是个刚会叫人的肉团子,长的也就是有几分聪明之像的小胖妞,相比之下,她哥哥薛蟠可比她可爱多了,这人一身的蠢笨属性,傻兮兮的,怎么逗怎么好玩。”
音量越说越低,终于发现某人低气压的贾琏,略带心虚的询问,“那个,你是在怪我这几个月与你通信少了,说起来都怪那只死鸽子,让他传个信都能搞的水土不服,这做鸟也太娇贵了些,回头逮着他,非得给他来场特训不成。话说,咱家的鸽子现在还好吧?”
“我最近养了一只猫,很是调皮健壮。”凤姐儿淡定道,“一时疏忽,忘了给它喂食,结果转眼就把鸽笼给抄了,你那彩雁送信不成,逃命倒是一流,谁知道现在他在哪个旮旯里藏着呢?”
“……。”谄媚地有气无力,“猫猫威武。”。
“今儿个白天,我找借口把它送给了元春。”这话是啥意思,心疼他们家的鸽子,所以将罪魁祸首怒而送人了。
怕某人往歪处想,凤姐儿继续解释道,“猫是有灵气的,我送的那只更是各种翘楚,你找机会点拨几下,它就很容易能开了灵智。留它混在贾府二房防个阴谋诡计什么的,那作用估计比人都强,元春又是二房那边难得长智商的人物,有头脑会算计,她正式进宫前,你可不要太忙了。”
“原来这是送了个间谍啊!”恍然大悟的神情,还待再说什么,就见远处有灯笼缓缓飘过来,贾琏立即从树干上跳下来,拉着凤姐儿躲在隐蔽之处,静待来人。
等那灯笼到了近处,才发现挑着灯笼的原来是出来寻主子的平儿,两人这才又重新回到原处,凤姐儿小声命令道,“我在这里,别喊!”
平儿听着声音疾走几步,见到自家小姐才松了口气道,“半夜起来发现床是空的,我就猜姑娘一定会在这里。姑爷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白天找机会光明正大的说,非得大晚上的约在这里喂蚊子,就是不方便见面还有写信呢,这若是万一被人给发现了,姑爷是没什么,顶多得个风流的名声,我们小姐就惨了,到时候肯定成了满京城人口里的嚼头,名声不保不说,你俩婚事上必定还会凭生波澜,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噼里啪啦说完,就上前拉住王熙凤,为她在外面罩上一件披风,扭头对贾琏说道,“姑爷还是快回吧,这外面早就宵禁了,仔细别被巡城的人给抓着,姑爷如今好歹也算读书人,孰轻孰重可比奴婢清楚?”
“好一个利口的丫头。”贾琏击手笑赞道,“快把人给领走吧,省的我再将你家姑娘生吃了,夜色已深,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便窜上了树后面高高的院墙,临走时还嘱咐道,“回去记得给凤儿抹一些除痒去肿的药膏。”口里又咒骂了几句该死的蚊子,身影便隐在了院墙之外。
凤姐儿瞧着那高墙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拉紧披风,随着平儿向着寝室走去,边走边还疑惑的嘀咕,“咱们府上的戒备是不是太也松懈了,怎么瞧琏表哥每次来去都好似轻松容易的很?”
“姑娘不知道吗?”平儿听了诧异问道,“在内院里守夜的婆子,还有各处门径要道的安置,大体都归翠娘管辖,而翠娘原本又是贾府里的奴才,再加上姑爷身手又了得,这里应外合的,自然也就轻松容易多了。”
“原来是翠娘一直在帮他,我说呢!”恍然大悟,眼瞧着离卧房越来越近,凤姐儿又问平儿,“今儿谁与你一起在外间守夜?你出来时,可将她吵醒了?待会咱们这样直接进去没问题吧。”
“今儿单我一人在守夜。”平儿直接打开寝室的门,请凤姐儿进去,解说道,“大家白天都累了一天,我便给她们放了假,姑娘只管放心就是了。”说着只听嘭的一下关门的声音,然后便再听不到俩人说话的声音。
几个月前回老家考秀才的琏少爷昨夜终于回来了,这等要紧之事自然随着贾琏前脚踏进大门开始,瞬间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邸。区别于以往每次出门,男女老少齐来迎接的惊天动地,此次荣耀归来的琏少爷却一改往日的肆意张扬,显得低调鬼祟了许多。
至于这一切到底为何,知道前因的守门小厮早就被吩咐一一禁了口,窘迫的真相甚至令琏大公子吝啬的没给一钱的封口银子,直接顶着破烂的乞丐装气急败坏道,“你,你,还有你,去把那只将我追了三条街的狼狗抓来炖了。”
“公子息怒。”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实人被推搡出来劝话道,“咱们这里可是权贵云集之地,九门提督的官差们可是要不定时过来巡防的,咱们若在宵禁时撒出人手去逮狗,非得给安个扰乱治安的罪不可,少爷可要三思啊!”
一位面目精明的黑衣男仆也在这时站出来劝说道,“依小人们说,莫若先请公子进府梳洗休整为上。至于那条胆大包天的死狗,一等天亮,伙计们就撒出鹰去,非给公子把这全城的野狗宰杀个干干净净不可,到时候公子出了气,咱们下人们还能有顿加餐肉吃。”
“少爷,您老的行头呢?”一个极没眼色的小厮不怕死的往后张望,“难道都被那狗给冲散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找死啊这是。
瞪一眼那个不开眼的小厮,贾琏咬牙道,“行李包裹都还在城外,我是骑着踏月抢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得城,本来是想着早点到家的,不想半路上却遇到了拦路的狗,真真晦气到家了。”
还是那个没脑的小厮,上赶着找存在感,勤快的左右四顾,找马未果,奇怪道,“唉,少爷骑得马呢?”
“……。”圆个谎而已,用不用这么难啊!摸摸小下巴,开始胡诌,“自从遇到了那只狗,踏月青骢马的蹄子就再也没迈动一步,然后我就果断的弃马步行了,至于后面的事……。”
不等少爷继续为难地编下去,那个一脸精明相的黑衣男仆,一巴掌将那个找抽的手下拍了下去,训斥道,“踏月乃是从西域进口的名马,长的可比你有聪明相,等它忙完了自己的事,自然会自个寻着路回府,还用得找你操心,怎么这么多话。既然你有这份心,今晚就继续守在这等着给踏月留门吧。”
“一匹马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依旧没开窍的笨小厮。
“是啊,一匹马能有什么事要忙?”心里腹诽着,贾琏却一脸期待着望着那个领头的仆役,求解释。
支支吾吾老半天,红着张脸的资深家丁,恼羞成怒道,“谁知道它被哪家的妖精马给勾去了,踏月早成年了,又是少爷的马,级别比管家都大,想要管它,有什么后果你懂的。”
这等神解释,贾琏真心膜拜之,没工夫陪一堆下人闲扯,既然借口都找着了,自然也就可以和长辈们交代了,他还是晃晃悠悠地回自个的小院吧。
等到了地,打发走那领路的小厮,贾琏却没进院子,而是抄着小路寻到东墙跟的一棵歪脖树下,从树根处扒拉出一个挺大的洞,趴在那里学着狗叫“汪汪”两声,就听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之后,就见从里面忽然窜出一条大狼狗。
毫无提防的贾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立即便感受到了一条热情无比的大舌头,满头黑线的瞧着扒在身上的胖狗,刚想厉声喝止,就听那狗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那啥,这狗还委屈上了。
一条神经脆弱的狗,在闹脾气,穿着乞丐装的贾琏忽然诡异地想,难道今夜注定无眠?
转眼清晨,天空中,轻棉的云彩晕染着金红。
一处香闺里,传出“喵~喵~”的猫叫。耳听着这软绵绵的声音,元春难得没用人叫便主动睁开了眼睛。猫猫见人醒了,便主动凑到元春身旁,开心地蹭蹭,喵喵叫了两声。眨掉迷茫的睡意,元春伸手搂过猫猫,翻身撑起身子,斜倚在抱枕上醒神。
守在外间的抱琴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叫道,“姑娘可是醒了?”
“嗯,醒了。”元春答应一声,“先不急着洗漱,过来和我说说话吧。”
“唉。”抱琴答应着罩上外套进到里间,仔细瞧了瞧元春的脸色,眼底青黑,便劝说道,“姑娘昨儿没睡好吗?精力这样不济,要不使个人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假,今儿的请安咱就不去了。”
“你不懂,姑娘我心中可是藏着万千抱负,岂可有一分懈怠。”蹭蹭抱枕,闭着眼继续养神,“给我三分钟,待小姐我醒完神,定会比表妹送的这猫还要欢实。”散满青丝的蝴蝶锦被上,一只虎斑猫玩的貌似很欢托。
两眼盯着那只在姑娘身上欢乐翻滚的猫咪,强忍着发痒的手指,抱琴心不在焉地说道,“那小姐今儿可要打起精神,听说昨晚琏公子从南边回来了,今早少不得要专门来拜见老太太……。”说话声忽然被掐在了喉咙里,眼神及处,就见那只刚刚还在自得其乐的毛团,伸着舌头喵喵惨叫,两爪扒着脖子,上头缠着一团头发丝。
抱琴伸手将那笨猫从头发里解救出来,捏起猫脖子,将那毛团从头到尾仔细用眼洗礼一遍,怀疑道,“这真的是那只将表姑娘家的鸽子一网打尽的猫呀?是不是笨了些?”喵喵的抗议声嘎然而止,接着便是愈加惨烈的猫叫声,细心些还能听出一丝夹杂在其中的愤怒。
“……。”收回前言,这果然是只属性凶残的猫咪,抱琴满脸冷汗的想。
等到夏日的第一缕闷热照到香闺,抱起那只兀自暴躁的猫,安慰的抚弄两下,穿戴齐整的元春从镜前转过身,仪态万方,眼神明亮,似乎早就对接下来的会面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