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上回讲到贾珠因要等贾琏下学好相聚,便在沉鱼落雁楼书房里随意找了本闲书打发无聊,忽听下面远远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忙几步跨到楼边栏杆处瞧看,却见是琏弟领着一群玩童嬉闹着向这边走来。
未等贾珠下楼相迎,就见贾琏隔着老远向他这边挥手相唤,贾珠见状也忙挥手相应,只须臾间众人便已在楼下相会,又经彼此相互介绍略微熟稔之后才一齐登得楼来,只不过那边贾琏是被众同窗好友前呼后拥着上楼,这边贾珠却独独孤身一人在后悄然尾随,便自觉好不凄凉。
而今贾琏设法将贾珠引至自家的小楼,本就存着一等狡猾阴暗的心思,这会又领着一众好友前来助场,自是牟足了劲要在某缺爱的小朋友面前表演所谓的同窗之谊,且显然效果不错,对于像贾珠这等自小就体内缺钙、心里缺爱、脑中缺弦的傻缺同学,羡慕的岂不就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追赶吵打的喧闹,以及那等亲如手足般的肝胆相照?
贾珠忧伤的回过神来,瞧着眼前面色懵懂的小表妹,瞬间没了半丝继续倾诉的想头,只躲在在一边垂头丧气,哀叹连连不绝。
“琏哥哥带人陪着表哥一起玩不好吗?为何表哥非但没有含笑九泉,兴高采烈,却是如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王熙凤疑惑相问,还不等贾珠回话,却忽而了悟说道,“啊,我知道拉,一定是表哥很喜欢我家的琏哥哥,看到他与别人亲密嬉笑地玩耍,所以心里边很生气很不自在,就像我一样。”
“求妹妹休再浑说了。”贾琏黑线自救道,“许是大哥哥平日被二叔二婶禁锢的紧了,一日忽得了放松,心内生些无谓的感慨也是有的。”
“可叹人生黑暗如斯,究竟谁能予我救赎?那日我偷偷潜进母亲的小佛堂,想着学母亲那般也向菩萨一问解疑,却不知怎地就忽起了厌世的心思。”贾珠剖白心迹道,“也唯有六根清净的方外之人才不会为世俗所累,不用整日价的学这学那,却又恐那佛前难耐寂寞,若是琏弟能与我携伴手拉着手出家,岂不是兄弟俩一同奔赴大道光明?”
真他妈让人胃疼的光明,贾琏赶紧言道,“珠大哥,那些大小和尚们咱们都是自小亲眼见识过的,先不谈粗茶淡饭般的清苦,只一个光头造型,就实在不符合小弟的审美,更遑论谈要与兄长手拉着手去出家了,便是落发既能立地成佛,这好意我怕是也不能领的?何况还要做抛弃父母亲人这等大逆人伦之事?”
一席话说的贾珠脸上好没意思起来,只羞赧答道,“我刚刚原是说差了的,本没有出家一说,说的却是‘出世’的意思,做个游离世外的闲云野鹤而已,不想一时激动混了本意,倒叫琏弟误会了我,我一向也是留发不留头的,若是真被剃了光头,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时却有婆子来这边唤人,却是王夫人一时不见了儿子,又从二门小厮处打听到贾珠一早就去了东院那里,王氏自觉与大房那边素有嫌隙,唯恐儿子听了挑唆之语,或是吃了暗亏,便急急惶惶过到这边来找儿子。贾琏三人只得又折回张氏房中,重新见过各位长辈,各自回到母亲怀里讨好卖乖不提。
却说张氏体谅亲戚姐妹都是一大早就来了她这边,想必此时大家肚中多少已有了三分饥饿,早在暗地着人张罗了一桌上好的筵席,这时听着外面自鸣钟的响声估着已近晌午,就有下面的媳妇隔在帘外向夫人请示摆饭,张氏一一吩咐了,才又笑着对姐妹妯娌解说道,“虽说这个时辰上不是饭点,但今儿个一则难得姐妹来的这样齐整,我作为主人家很应该好好整治一顿好筵款待,二则男人们此时多半皆不在家,咱们这些女人岂不正好能偷空乐乐?”说着就起身就将众人往隔壁大敞厅里引去。
一袭人刚在敞厅里落了座,就有七八个捧盒的小丫头鱼贯进入送饭,又有贴身伺候的管事媳妇亲自揭了盖子,将里面各色的珍馐菜肴一一摆在桌上,且有张氏的陪房王信家的陪侍在旁,指着刚上桌的那些盘碟向在座的主子们叙说这些菜肴各种不同来历名称做法。
王信家的本就惯会在主子面前讨好应承,又一向是个口齿伶俐的主,不说将那些名贵的珍馐赞的是如何的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便是那些应景的凉菜,也能从作料如何难得,切工如何好,大师傅又是费了怎样的功夫各种精心调配腌渍,至于那些陈年的老酒究竟如何香醇,泡茶的清露又是如何的清冽爽口,乃至于那些盛放佳肴美酒的金盘玉杯也是极尽夸赞之能事,这样一席巧话自是将座上的亲戚太太与厢壁旁下站的大丫头们哄得心悦不止,就是常吃这等家宴的贾琏,也不觉多吃了两碗饭。
李氏一边含笑听着,一边转头对张氏说道,“亲家妹妹平日都是怎样□这些下人的?瞧她们一个个伶牙俐齿的,只不过是一道大俗的凉菜,想必也是人人家里皆有的,也能夸出这些花样来,可真是难为她了?”
不等张氏谦逊,却听史姨妈揶揄道,“她能有什么高妙的法子?不过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罢了。你们如今瞧着她这般贤妻良母的,却不知她小时乃是姐妹中一等一淘气的姑娘,也不知脑子里藏了多少坏点子,每回生事只叫兄弟姐妹们上前,偏她这个出主意的却在躲在一旁,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大家挨了罚,人家竟还能舔着脸上前向父亲长辈们求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氏听了求饶道,“姐姐好歹也请住了口,你家侄子可还在一旁听着呢,姐姐这样说,我丢了颜
面还在其次,且叫我以后如何管教孩子?”
这时一直在旁陪坐扮沉默的王氏忽而开口道,“这小媳妇我怎的瞧着恁般眼熟,但以前来大嫂子这边却又未曾见过,可是最近新提拔上来的?我或是在哪里瞧见过一两眼的。”
“给二太太请安。”王信家却是走进殷勤回话道,“太太真是好记性,太太从前确实曾见过奴家一两回,不过却也应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这几年我奉我们太太的命在府外面行走,轻易不得进来侍候,怨不得太太只瞧着我眼熟却觉得未曾见过。”
“可见是你平日办事伶俐,这才得了你家太太的赏识,如今可不又在大嫂跟前做事了。”王氏先是和颜悦色地将那王信家的夸赞了一通,又回身对张氏她们言道,“我平生最是羡慕这等能言善辩的巧人,偏我自己却是个笨嘴笨舌的,底下养的那些媳妇婆子也没一个像她这般能合我心意,怨不得婆婆常夸大嫂子会调理人,如今见了我可不是要心服口服的?”
“弟妹也先别泄气,你可知道这媳妇原是哪家的?”张氏言有暗示道。
王信家的听了,赶紧走至下面重新向王氏郑重行礼,口里言道,“奴婢的夫家乃是太太从前的陪房小厮王信,如今且管着太太出行的一应事物。”
“这可奇了。”李氏一贯心直口快,听着如此说直接就开口道,“我却还记着这王信,乃是我们老祖宗当初给姑奶奶的陪房中一个小子,如今怎么到是娶了张妹妹的陪房丫头?”
不等张氏解释,就听史姨妈说道,“这有什么,甭管是在哪个主子底下做事,左不过都是一家子的奴才,等到了配人的年纪,还不是可着合适的凑成一对?许是人家双方的父母愿意了,禀到主子跟前求恩典也是有的。”
“姐姐说的很是。”张氏回话道,“可不是那年府里配人,我们府中的赖大总管给牵的红线,也是因着这些奴才们私下彼此联系,我们这两房也才能愈发的亲厚,可见这亲结的是真正好呢!”
这边大人且说且吃,那边小孩却因被拘着不敢随意插话,只得闷头吃饭,现今早已是吃了有十分饱,贾琏见母亲她们恐还要费些时辰,便没耐性地起身说话道,“太太,我与妹妹他们皆是人小食少,却是早已吃了十分饱,只干坐在这里也没甚意思,所以儿子求太太允了我先带着兄妹退下如何?”
“没良心的小崽子,叫你陪着长辈们坐一会就能闷死你了,连一刻都等不得的就要下去玩去,还拿你哥哥妹妹作筏子。”张氏发作贾琏怒道,“今日若不是你姨娘、婶娘这些长辈都在这里,看我轻饶了你?”
张氏话刚说完,李氏就立马满口心疼地说道,“做什么又吓唬孩子,小孩子贪玩些原就寻常,只要平时没有疏于教养,且他在外人面前没有失了礼节,平日就是淘气些又有何妨?”
“李姐姐这番话倒把我显成了后娘。”张氏叹气道,“又有谁又不想做个慈母的?你们是没见过老爷平日究竟是怎么宠他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把个儿子当爹养,我若是再不从旁拘管着些,怕不就成了那混世的魔王了?”
对于母亲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以贾琏的成人心智如何能听在耳中,只见他面目从容的离席,极不要脸的冲进张氏的怀中,撒娇说道,“好母亲,您就准我们出去玩吧,儿子统共也没几天的清闲时间,等再过几日学院开学以后,便是想玩也是不能的,况且今日珠大哥也在,太太就忍心打扰我们兄弟联络感情不成?”
张氏笑盈盈地听着儿子打的好算盘,正要继续揶揄儿子,却听王氏这时又□来说道,“琏哥儿真是越大越聪慧伶俐了,大嫂子这样子恼怒与他,也没见哥儿丁点胆颤害怕的,可见是咱们武勋家的孩子,有胆气!只是你家珠大哥比不得你,从小就随我,脑子笨的紧,若是哪一日偷懒没读书,三五日的功夫怕就要被底下的弟弟们给赶上了,若如此他脸上岂不躁的上?”
贾琏眼角抽抽地瞄了贾珠一眼,却见他血色都要漫到了脖子里,手臂微垂于身体两侧,双手紧握成拳,确实是一副羞躁的抑郁小模样,心内同情道,“怪不得你以后要英年早逝呢,有这种极品妈,你不死谁死?”
瞧着贾珠这般的可怜样,贾琏心内感慨这是多么一老实的孩子啊!放到现代那也算是一珍惜物种了,少不得得要他上去拯救拯救,想着贾琏就冲着王氏忽悠道,“我怎么敢跟大哥哥比,就是放眼咱们贾氏全族,怕也挑不出比大哥哥聪明一分的人物?只是古人曾云,学习之道,在于张弛有度。珠大哥正是因深谙这个道理,今日才到东院来找我松泛松泛,若是一味的用功苦读,将来岂不要成了只知读书的书呆子?”
“琏小子说的很是,弟妹千万莫要将孩子拘管的太严了,须知还有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史姨妈也赶紧在一旁圆场道,“就让他们小孩儿下去玩就是了,你瞧你吓的珠哥儿,你刚才统共才说了几句话,他就这样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敢反驳,可见平日你们管教的到底有多严了?”
王氏闻言瞅向儿子,果然见他束手束脚的拘在那里,与旁边满身活力的贾琏想比,确实是少了点大家的气度,恨其不争之余也心疼孩子说道,“我原是一点子愚妇拙见,不比姨妈自你们小读书,又曾见过许多大场面,对于如何教养孩子难免会有些不妥之举,且目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望子成龙心切也是有的。”
“咱们还是放孩子下去玩吧。”张氏这时却是打趣道,“咱们若是再啰嗦一会,我家的小子怕是又要造反了,你瞧他现在的那股不耐烦劲,还是不要惹急了这些个祖宗为好?”
贾琏听了立马笑嘻嘻地给母亲及众位长辈行礼,不等人回应就赶紧拉了王熙凤向外面走去,贾珠这个悲摧的却仍是呆着不敢稍动,于行止上却愈加显得可怜起了,王氏看不过就斥骂道,“你这是作的什么可怜样,难道还有谁虐待了你不曾?还不快随着你弟弟下去吧,你再在这里呆一会,我岂不就要成了虐杀儿子的毒妇了?”说着脸上就流了泪出来。
见了这等情景,贾珠立马惶恐地下跪道,“儿子不敢,只求母亲能够时时开颜一笑,儿子就是日日在家读书也心甘无怨。”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你这只是嘴里说说或真心如此,我却是领你的情,你先下去找弟弟妹妹玩吧。”王氏边用手帕试泪,嘴里边说道,“只要你以后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我就是现在被你怨恨误解又能怎样?”
“瞧瞧她这说的,比她儿子还可怜。”史姨妈对一旁的张李二人好笑道,“就差娘儿俩一齐抱头痛苦了。”又看向下面跪着地贾珠说道,“好孩子,你快下去吧,你妈这里还有我们呢?”贾珠听了还只不敢动,还是张氏着人去请了他的奶嬷嬷过来,才将贾珠好歹哄了下去不提。
且说那边贾琏拉着王熙凤出了母亲的院子,穿庭越廊越地行至他平日玩耍之地,又将跟着的丫头婆子远远的打发到外围守着,贾琏这才拉着王熙凤坐在干净齐整的草坪上闲话。
“咱们单把贾珠丢下不好吧。”王熙凤略有良心地说道,“那小子虽然性子上有些懦弱胆小,不过寻常说话做事倒别有趣味,明明不是刻意为之,就有本事逗人开心一乐,可见他也不是毫无用处。古人生活太过古板无趣,身边若是能有这么一位冷面笑匠,也挺有趣。”
听自家小媳妇这样夸别人,贾琏可不觉得哪里有趣,嘴里损道,“你若是想要找人取乐子,有的是别的方法,何苦还要调戏老实人,若是一不小心将珍珠大哥给玩坏了,我再去哪里寻这么一个称职的挡箭牌,又听话又好用,关键是还好忽悠,二叔一房将来的那些乌糟之事还要全靠珍珠大哥给兜着,你若是以后想要活的轻松惬意,快求佛祖抱怨他以后能长命百岁吧!”
“做你的兄弟还真是可怜。”王熙凤笑颜道,“珠大哥是一张挡箭的牌,那东府的珍大哥呢?若论年龄资历,只有他耍乐你的份,你心里便是有什么算计,施展着也肯定不能顺心,用起来也肯定不会顺手。”
“等再过几个月,珍大哥娶了贾蓉的娘进门,更不好找机会下手了。”贾琏愁眉道,“况如今我还年小,出入跟着的都是爹妈的耳报神,轻易不敢有小动作,东府的珍大哥又是身带自毁技能的奇葩人物,别等我有能力掰正的时候,人家早跟着儿媳妇玩了。”
“怎么,你想要弃牌了?”王熙凤慢条斯理地问道。
贾琏摇摇头,否定道,“不,炸弹有炸弹的用处,就看你能不能用到好地方了。”
“以后多到东府里走走,哄一哄你家那个总想着成佛的进士老爷,只要贾敬这尊大佛一天不当道士,贾珍也就一日翻不了天。”王熙凤出主意道。
“说道贾敬,便不免叫人想到未来的惜春妹子。”贾琏挑眉道,“我若是能成功留住贾敬道爷,说不定以后大观园里又要多几个春妹子了。你刚才可怜我的那些兄弟,我现却要可怜那些将来要住进大观园的软妹子呢?”
“……”王熙凤被这话噎住片刻,立即瞪眼道,“现别说惜春妹子了,就连迎春还不知在哪呢,亏得你整日吹嘘自身的本事如何了得,吹嘘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区区不孕不育这等小症岂不是手到擒来?却也不见伯母给你添个妹妹,我却是急着要个兄弟,而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我还是趁早想别的法子吧。”
“……”这是恼羞成怒了,果然成了女人就开始胡搅蛮缠起来,贾琏愤愤地想。
王熙凤不理贾琏在那发呆,自顾爬到后面的秋千上,荡悠悠说道,“我最近已开始着手研究咱们天朝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且专精妇科,若是等我那天成了大国手,不但我将来会有许多的兄弟姐妹,就是以后的林妹妹说不得也不能孤身一人。”
听着王熙凤离谱的意淫,贾琏满脸的黑线,心道,“等你那天学有所成了,也不知我那岳母过了
更年期没有,林妹妹的爹就更可怜了,如海兄这得戴多少顶绿帽子才能给林妹妹添一群兄弟。”
“啊!对了。”王熙凤说着就从秋千上跳下来,扬起小下巴命令道,“咱们快些走,我怎么能忘了你家的史姨妈乃是从宫里退出来的医女?我去求求史姨妈给我妈诊诊脉,说不得她会比你强多了。”
不待贾琏抗议,王熙凤就要拉着贾琏往回走,贾琏本还想要表现一番宁死不从的气概,却立即接受到某人鄙视地小眼神,气愤之下一把就抱起了傲娇的小媳妇,边走边不满道,“你说我这般费尽心机的为了谁,把那素日累积的玉灵之气一点不剩的都贡献给咱妈,却还有人不领情,我心寒呐?”
王熙凤戳着眼前的嫩脸,娇嗔道,“你还委屈上了,我这辈子还变成了花姑娘呢,我找谁哭去?哼!”
“把你给得瑟的。”贾琏刚小声说完,就眼见那边的丫头婆子已经迎了过来,贾琏只得将王熙凤交到她奶嬷嬷手臂里,嘱咐道,“好生抱着你们姑娘,咱们这就找太太去。”早有那机灵的丫头在前殷勤引路,一行人又向着王氏的庭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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