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银梭,飞花又漫漫,恍惚间又过一个流年。荣国府琏二爷的小院内外,去年栽种的一树树梧桐,在今夏已能初见青葱郁郁的气势,而二爷去年古怪的种树嗜好也在今年继续发扬光大,由原来的种树升级为今年的种玉。
如今贾琏每日无事之时,便拎着个小铲满庭院里转悠,势必要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找到一个风水宝地,然后刨坑挖土将各种宝玉埋于其中。
听闻儿子信誓旦旦说要在几年内种座玉山石海出来,爱儿如命的张氏只笑骂一声‘痴儿’,转身便吩咐下人送了一匣子的宝玉过去,且还稍话说若是不够用了,尽管着人去她那里再拿就是了,完全对儿子滥挖乱埋的行为持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此刻奋斗在泥坑第一线的贾琏同学却是一边诅咒着老天,一边挥汗如雨的继续着自己的傻缺行为,暗地里深深鄙视自己的智商,话说将弄坏的宝石美玉毁尸灭迹什么的,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而总管着贾琏房里财政大权的赵嬷嬷此刻也很忧郁与发愁,她现在只要得些空闲,就忍不住打开琏哥儿的宝匣子清点一遍。眼见着匣子里值钱的玉件日趋变少,赵嬷嬷的情绪也越发变得焦躁难安。
终于在这日赵嬷嬷翻遍了所有的箱笼匣盒,再也找不到一件玉质的器件。奶嬷嬷不敢质疑自家少爷奇特的败家嗜好,只对着满箱笼的金银裸子及各色香包、长命锁、手链脚环等等精致的物件发愁,琢磨着明日里少爷若是还来要玉,是不是劝着少爷先种些别的东西。
奶嬷嬷刚想着去主母那里报备一番,就见一个伺候二爷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向她这边跑来,人还未至便听到其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赵妈妈,您老快去瞧瞧二爷吧,眼看着就要到给太太请安的时辰,少爷如今却还躲在被窝里丝毫不肯起身?”
瞧着那丫鬟一副拿不起的做派,赵嬷嬷皱眉训斥道,“做甚如此慌慌张张的?之前管事的嬷嬷到底是如何教导你们世家规矩的?作为府里面跟在主子身边的丫鬟,一举一动彰显的皆是主子们的体面,如何能像你方才那样慌慌张张、轻浮无度?且咱们二爷,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日没耍个起床气,至于你这么惶恐失态么?”
那小丫鬟听了赵嬷嬷的训斥,只得赶忙略缓了缓气息,才又利索地回道,“妈妈有所不知,这事若搁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大不了等过了时辰咱们直接禀了太太,说不得太太还会亲自过来哄劝一番。只今日阖府的主子们皆要去舅家太太的府上观看表姑娘的抓周之礼,太太生怕少爷犯了赖床的毛病,早在昨日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务必盯着少爷按时起床,千万莫让少爷误了离府的时辰。”
等那丫鬟一阵机关枪似的说完前因后果,又再现了少爷之前拒不起床的种种行为,待说到她们竟连少爷的面皆没见着,就被少爷一声‘滚’给赶到了屋外,赵嬷嬷只稍微略一联想便明白过来,便黑着面对那小丫鬟说道,“若是连屋皆不让你们进,这事怕还真得太太出面才行,你现在暂且回去,只将那各色洗漱用品重新备好之后守在少爷屋外,我这就去请太太过来。”
说罢就挥手急赶着那丫鬟退下,赵嬷嬷也稍整了整行头火速往太太院里赶去。临到院门前,也不用那守门的婆子特意通报,便有相熟的媳妇将赵嬷嬷直接引至张氏房内。
此时张氏正处理内务,听闻外面哥儿奶娘一大早便赶来她这儿,以为儿子又胡闹起来,连忙歇了手上的俗物,不等赵嬷嬷请安问礼就直接问道,“这一大早的,你不在哥儿房里伺候着,来我这儿做什么?可是哥儿又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情?”
“禀太太的话,二爷现今还躲在房里不肯起床见人呢,能淘什么气?左不过是奴婢想着太太昨日的吩咐,生怕误了主子们的大事,二爷又恰在此时扭了性子,奴婢事出无奈这才来请太太出面哄二爷出来,到底是亲生的母子,二爷这时候也就能将太太的话能听进一二?”
听了赵嬷嬷奉承的叙了前后因果,张氏果然没了先前的担心,心情大好地对一旁站立的周嬷嬷说道,“只看哥儿如今的这番做派,指不定给我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你瞧着如今都躲在房里不敢见人了,可见是羞于见人的?”
周嬷嬷也趁着张氏的话头凑趣道,“太太这回怕是又估错了,咱们哥儿向来自诩为功勋武将之后,文武双全之辈,将来不是做将军,就是考状元的能人,岂会因区区小事就羞得不肯见人?我瞧着倒是像受了什么委屈专等着太太前去安慰呢?”
听了周嬷嬷的这番调侃,张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边起身向外面走,一边好笑的说道,“在咱们大房里,有谁敢给琏儿委屈受?这大清早的想也没那功夫去惹麻烦,怕不是他自找的委屈,我猜不过是水淹大军的小事罢了,哪家的孩子没有尿床的经历?他小孩子家家的,还躲在房里扮害羞。”
后面跟着的赵嬷嬷也赶着话头回道,“别家的孩子自是无碍,只因不知羞耻到底为何物。二爷自小却是个早慧的,大人们该知道的事情,他小人儿也全都明白。平日里行走坐卧又是皆以大人自居,这冷不丁的水淹三军,对二爷来说,岂不是很丢面子的大事?”
张氏一步三停地边与两位嬷嬷闲话,边向着儿子院里走去,等到了贾琏的庭院里,张氏才又笑着低声对赵嬷嬷说道,“咱们这一路上行来去往去的也有好一会功夫了,想来也足够那小子毁尸灭迹了?你且先去琏哥儿那里叫门,就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来瞧他了,问那小祖宗可给我这个母亲面子?”
等赵嬷嬷应声去了,张氏又促狭的吩咐身边一个叫翠儿的小丫鬟说道,“你去会会这院里面的小姐妹,打听一下这次二爷又用了什么借口将事情磨平的?”
那被吩咐的小丫鬟素来就稳重知礼,人缘还好,关键口风还是个紧的,只答应一声便迅速退去。张氏素喜她这股爽利劲,办事也绝不拖泥带水,让她去打听自家儿子的私密趣事,张氏也很是放心。
未等张氏如愿听到自家儿子的笑话,便见贾琏已是着装齐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贾琏蹬蹬几步走到张氏面前,很是乖巧的给母亲请安问礼,不等张氏询问其中原因,贾琏便闹着肚子饿了,吵着要吃早饭。
张氏瞧着当下早过了儿子平日吃早膳的时辰,也顾不得取笑儿子,赶紧一边抱着儿子向自已院子里走,一边吩咐周嬷嬷去小厨房了传饭。
趴在张氏怀里的贾琏觉得自个真悲催,本来昨日还高兴的想着今儿个终于能见到桐桐了,许是兴奋过度的缘故,结果是一夜辗转难眠,后来好不容易睡了,早上醒来还得接受自个尿床这种悲催的事实,逼得他不得不大发脾气来遮掩一二。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早上尿床,中午就要去瞧媳妇这件事更悲催的?所以说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知道,否则丢不起的人啊!
泄愤的喝掉了两大碗的肉粥,又啃了大半个香饽饽,又间吃掉小菜若干,终于在贾琏连打了几个饱嗝之后,一边的张氏实在看不下去,一声令下便撤下了桌上的吃食,然后一边为儿子揉着肚子,一边埋怨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又不是以后吃不到好东西了,很不用这样一顿当三顿的吃。”
贾琏却不说话,只嘟着嘴在母亲怀中使劲扑腾,张氏生怕儿子闪到胃,便按着乱动的儿子无奈道,“好好好,为娘再不说琏儿了,琏儿在我怀里好歹也消停消停!”
闻言,贾琏果然停了下来,半晌才又闷闷要求道,“一会去珠哥儿舅母家,我要在外面与爹爹一起骑大马?”
张氏爱怜地摸着儿子的毛头,假装无奈道,“这事母亲可做不了主?你若是想要骑马,这回必得去求求你父亲才行,且咱们这次要与你祖母一路同行,还有你珠大哥儿,就算是你父亲答应了,也不见得老太太能够同意? ”
“祖母最疼儿子了,又怎么会不答应?”贾琏从母亲的怀里爬出来,几步小跑走到门槛边,又回头对着母亲说道,“儿子这会就去求求父亲,我今儿个一定能骑上大马?”
果然等到张氏着人套了车马准备外出时,底下的人怎么找也不见贾琏的身影,须臾便有贾赦身边的小厮回说少爷在老爷那里,老爷说这次就由他带着少爷去王府,又说辛苦太太一路上照看着些老太太。
等到快要出发时,老太太本还想着与两个孙儿同车而行,却遍寻不见贾琏的身影,便问张氏琏哥儿先去了哪里,等得知其跟在大老爷的身边,很是不满的抱怨说道,“可是琏哥儿不耐烦一路上与我这个老太婆相处,这才去老大那里躲着清闲?”
张氏忙惶恐解说道,“哪里是烦老太太了?他这分明是躲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接下来便将儿子一早尿床的糗事当作趣事说与贾母听,及至后来为了增加可信度,也想在贾母面前为儿子讨个巧,张氏更是将先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召到面前与贾母回话。
那叫翠儿的小丫鬟虽还年幼,举止却已然进退有度,被主母临时叫到跟前也不露怯,只见其口齿伶俐地说道,“奴婢一大早去二爷院里拜见相熟的姐妹,虽未特意打听今早之事,但言谈间不免提及二爷今早无名发火之事,只听我那姐妹说,原是有丫鬟不小心将一整壶的茶水洒到了二爷的被褥上,二爷这才发了好大的火。”
张氏她们皆被这小丫鬟一本正经的回话逗得直想发笑,便是一向木讷少言的王氏也少有的插话道,“琏哥儿素来是个机灵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便是绞尽脑汁想了个遮掩之法也处处露有掩耳盗铃之嫌。”
贾母却只是感慨着孙子的天真可爱,又满口勒令下人们以后绝对不许提及此事,唯恐贾琏再因着此事一直躲着她们这些长辈女眷。
等着众人到了王府这边,张氏她们很快便忘了贾琏的这种小儿之事,很快投入到成年人的迎来送往里来。大人们这边忙的好不热闹,惟有跟在贾赦身边的小贾琏觉得甚是无趣,心里面很是后悔为何一开始没跟着母亲她们。
一边耐着性子在一帮男性亲属中扮无辜装可爱,一边幻想着桐桐此时如何可爱纯真的模样,既担心桐桐魅力超群吸引别家的坏小子,又担心那帮三姑六婆们闲着没事笑谈什么亲上作亲的美谈,也许言谈间她未来的官配老婆就变成了别人的?
又一想到贾珠此时可能就在一群贵妇面前装怪扮巧,据说他那幅小白脸的样子,似乎在京中贵妇眼里是标准美男子的皮相,越想就觉得自家老婆离自己越远,淡定不能的贾琏终于使出尿遁逃出了一帮老男人的包围。
等到贾琏好容易混到了众女眷的跟前,还没来不及瞧上自家小媳妇一眼,就有前面的管事赶来提醒,说是吉时将至,烦请列为亲戚太太们到前面大厅里观礼。然后,贾琏便被自个的母亲毫不客气的给拎到了外面。
就在贾琏耷拉着脑袋跟在张氏的后面,继续周旋于各家主母堆里时,王昭桐此刻却在母亲李氏的怀里接受抓周前的紧急培训。
只听那李氏耐着性子哄劝女儿道,“娘亲的乖乖妞妞,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阖府的亲戚长辈皆在外面等着,待会可要千万予你母亲长长脸才是,昨日教的东西妞妞可都记得了?
也没指望着才一周岁的女儿能回答自己,李氏回身便问向身边的管事嬷嬷,“你们刚才在外面可是有瞧见诸如小刀、小剑之类的挂件?”
这话刚落,便见其中一个略显富态的嬷嬷上前回道,“原先是无的,不过刚刚咱们老太爷瞧见了夫人先前准备的东西,只说咱们王府乃是世代武勋之家,怎能不见有刀剑之类应景的物件,便当场解下了腰间的刀型挂件放到了抓周的物品之中。”
李氏听到这里便紧皱着眉头担忧说道,“老太爷这带头往里面添东西的举动,若让其余宾客瞧见,岂不是要相继往里面胡乱添东西吗?”
胖嬷嬷也发愁回道,“可不是像太太想的那样?老太爷这一起了头,其余府里的众老爷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往里面添物件。都是些出身武将之家的爷们,能添什么合宜的物件,全是些大姐儿不能碰的玩意。”
“都怪凤儿她爹,打姐儿一落地开始,但凡是给孩子赏赐些东西,尽送些适宜男孩子们耍的玩意,就差没明着说他想要养个儿子了。”李氏满腔地委屈难诉之意,“弄的女儿如今只爱摆弄那些刀剑模具,这若是在众目睽睽中抓了那些斧钺刀剑可如何是好?没得让世人皆以为我儿将来会是个舞刀弄剑的母夜叉?”
“太太又想左了。”胖嬷嬷安慰道,“咱们老爷对待太太之心,阖府里只要不是瞎子谁人瞧不清?且男人谁不想着膝下能有个承宗接嗣的儿子。太太现下也莫要焦急,这俗语说的好,先开花后结果,这花儿既然已经照常开了,太太只耐心等着下次生了儿子就是了。”
“叫我如何能不着急?”李氏恨声说道,“只瞧那比我晚嫁的姑太太,如今皆都成了儿女双全之人,偏我求了几年才得了这么个女儿,也不怪老爷心里面着急,好好的女儿偏要叫什么凤哥儿,可不是想要叫个儿子出来?”
待那胖嬷嬷还要继续相劝,便有前面退回来的管事嬷嬷过来催促,李氏连忙收了那多余情绪,只抱着女儿满面笑容地向着外院厅堂走去。
躲在李氏怀里的王昭桐只在这时张着双手紧抓着母亲的衣襟,将头埋在母亲的脖颈间,像是给予了最无声的安慰。
李氏感受着女儿娇软依赖的身子,心里愈发的柔软坚定起来,而此刻赖在李氏身上的王昭桐凤却满心纠结的想着,那个传说中将来会典卖亲外甥女的王仁居然还没出生?原著中他不是凤姐的哥哥吗?难道从贾琏之母张氏未像原著中那样离奇亡故开始,红楼梦原始的构架就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等她被母亲小心地放在了厅堂中巨大的圆桌之上,王昭桐环顾着四周古色古香的人群与摆设,头一次在这古代里感觉到了何谓茫然无措的感觉,若是没了红楼梦的剧情,谁又规定她将来就一定能嫁给贾琏呢?至少他现在的母亲张氏就一定不会想要一个同样出自王府的姑娘吧。
对未来陷入悲观的王昭桐姑娘,此时显然还未预料到,未来闹得她焦头烂额的又何止婆媳矛盾?这里是一个小三、小四皆都合法化的古代,这里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这里所有法律权益对女性来说都是一种从身体到心灵的束缚,而这一切对于王昭桐化身的王熙凤来说,势必需要经历一种痛苦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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