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在了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仿佛一不小心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就会从盒子里逃出来,剩下希望被关在里面,却没有普罗米修斯帮我打开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记忆里那些画面。这样的事实令人难以接受,可我还是得去接受。事实很残忍,三年前和三年后都一样的残忍。
我想我真的很幸运,但那种幸运在走进这条巷子之后就消失了,一条不知来处去处的路正在眼前,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司空……”我很是愧疚,这件事在司空心里一定留下了极深的伤痕,现在却要把这些伤都揭开,怎能不痛?旧事重提,便是逼着她去回忆,去面对那她一直逃避着的过去,让那可怕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这三年来,她每次见到我都会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那个不会再回来的好友吧?辛姨也是一样,可她们未曾在我面前露出一丝悲伤。我来到这世上,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一个辛姨这样的亲人和司空这样的朋友。
“没事。你记不起这些,真幸运。”司空轻声说道。她的心情不比我好。
我心里想着那个红衣女孩,安常在。我现在看到的她是假扮的还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她……确实最近经常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的梦里,有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一转过头就觉得她躲在我身后某个角落里。每次她都打我踢我,却又什么话也不说。但我不认为鬼不会说话。
如果她是别人假扮的,我这里又找不出对那个人有益的理由。假扮一个死人,光听起来就很不吉利,更不会有利可图。如果真是安常在的冤魂,就更加奇怪了。还有这中间的时间差,就算她要拉我垫背,也不至于等了三年再拉。或者她觉得让我在世上溜达几年,混个文凭啥的出名一下她在拉我下去,但是后来她发现我实在太不中用,所以中途打算把我拉下去。
这些都不是理由,他丫的都扯谈。我还是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缠着我?偏偏离那件事都差不多三年了。
我想了想,又问:“对了,司空,刚才院子里那么多‘人’又是怎么回事。”我想起院子里的情景,这一点很难解释,院子里的那些人,他们脸上木刻成般的表情,很奇怪很奇怪。他们来自哪里?巷子里的冤魂吗?或者如同我猜测的那样,是被伊叔,用某种药物变成了这样。
“那就奇怪了,阿堇,除了伊叔和安常在我们没看见有别人啊。我们醒来之后一个人也没看见。是你臆想症又发作了?”司空答得牟定,倒是她很奇怪我的话。我盯着她的眼睛,她并不闪避,不像说谎。
我叼,我心里认定了她又骗我。打死我也不信刚刚看到的那些“人”是自己臆想症发作的幻象,我心里又渐渐有疑惑浮起,司空肯定还瞒着我什么事情,但我还愧于揭开了她的伤疤,现在不好问她。
“那他们呢,你为什么要支开他们?”我看向门外,院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小封建他们也不知道追到了哪里。我再看屋子里,伊叔也不见了!我们说几句话的功夫里,他居然就消失了,还在两个大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在这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
“问题就在这里。”司空端起桌子上的一盏茶想喝,却又想起它的出处连忙扔到一边,她似乎并不担心伊叔的事。“我们之中,有人知道当年的那件事,可能要置我们于死地。”她的话,让我的心无故变得更沉。好好的一群同学,忽然就变了?
“旅馆老板他儿子还是他本人?”这是我第一反应,一对三横一竖旁边一撇一捺父子。我觉得至少是个觉得我们的存在威胁到他的人。
“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司空恨恨道。
我郁闷,呕嗨的,我都已经失忆了,司空他们也没再提过这件事,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呢?就算赶尽杀绝,为什么又偏偏等到现在?三年了,有钱有势的人,早把我们抹得灰都不剩一点。司空一下子看穿我的心思,继续道:“本来没什么的,过了那段时间之后就风平浪静了。我们虽然为安常在打抱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决定不再提起,那边也没有再逼紧。原本我们还以为就这样瞒一辈子,但是这件事后来出了点变故……”
“什么?”我整颗心都被她提了起来,就不能别说一半藏一半的吗?最烦就是讲到重点忽然停下。变故,都三年了还能有什么变故,安常在还能从坟墓里复活爬出来报仇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司空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
“呃,这……”说不上什么信不信的,毕竟鬼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也不了解。至少我现在觉得应该是有的,概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安常在的鬼魂可能找上那个人了,至少那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他可能以为是我们咽不下这口气,暗中装神弄鬼报复他。更有可能的是,那个人觉得这是我们对他的警告,告诉他我们要翻旧案。”司空继续说道,她的语气并不十分确定。
“扯谈!”我觉得那些人真是荒唐,什么破事都往我们身上推,简直猪渣。便接着问:“那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司空慢慢说出三个字,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刘千古。
“司空,你开什么玩笑!”
对方至少应该是个男人才对,不然安常在的事对他就没有任何影响。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同在一个大学,安常在有什么理由偏偏缠着我呢?
“她……是同性恋?”我再次被她雷到,不得不考虑她被之前的经历吓疯的可能。别逗了,她家男朋友不是刚在我们眼前晃悠呢吗?双性恋?我太阳,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几个小时之内世界就疯了,还要带着我疯。不只是打开方式不对,一切都很不对!
司空狠狠在我肩膀上掐了我一把,她知道我最怕人动我的肩膀。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但她的话让我怀疑她精分了。“你乱想些什么!谁告诉你刘千古一定是女的了?”
我的世界观瞬间遭到了皮卡丘十万伏特的攻击……刘千古是谁?她可是和我们住了两个学期,我们在宿舍里穿超短,穿胸罩内裤,有时候还直接在床上换衣服,岂不是都……不对吧,养条狼在女生宿舍里,哪有不出事的?除非他是条灰太狼,只吃草不吃羊。
“收起你的苦瓜脸,这只是猜测。不过现在基本可以证实了。”司空淡淡道。难得她还能这么淡定,换作别人,就是我这样与世无争的性格也有进厨房里抄出菜刀剁了他的冲动。不过司空应该早就怀疑了,刚开始时一定也恨不得把刘千古扒皮……我看着司空的样子,心里暗想,恐怕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这两年都是装着过的。
正说着话,一声尖叫贯穿耳膜,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那声音无比凄厉刺耳,无法想象它的主人此刻面临着什么危险。
司空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话都没再说一句,飞也似的冲了出去。这是他们的声音,我心里暗叫不好,随便从地上捡了根棍子,也跟着跑了出去。同时我也很奇怪,司空不是说他们有问题吗?怎么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立即就追出去了?
我追出了院子,抬头一看,外面已是月明星稀,看来这个恐怖的夜晚终于快结束了。转头却不见了司空,也找不到尖叫声的出处,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巷子里十分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可越是这样的安静,我就越觉得害怕,有些危险的接近是不会有声音的,有时候没有声音只代表很危险。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搭上我的肩膀。
“司空,你闹什么呢?”我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极度冰冷的手,在摸到那只手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有些不对,但是我的头已经转回去,看到了背后的人。
“啊!”我连忙丢开手里抓着的手,连连往后退,那表情就像是刚才抓到了一坨翔。那个红衣女孩……安常在!她又出现了!
我极力告诉自己,她是人,她是人,她只是在装神弄鬼……但在看到她的脸时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从胸腔蔓延开来。我无法欺骗自己的眼睛。
她就站在我的身后,长头发披散开来,上身一件红格子外套,下穿一条黑色牛仔裤,下面一对黑色帆布鞋。她的脸极白,长长的平刘海下双眼瞪得老大,看起来几乎要挤出眼眶,长长的舌头从口中垂吊下来,上面流淌着猩红的血液。她的头向下低着,我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条紫色的於痕,触目惊心。
我吞了吞口水,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棍子都快握不住了。真没用!我暗自骂,可还是不敢再看安常在的脸。和难怪司空如此隐晦,倘若我没失忆,看见这张脸非得疯掉不可。如果我和她的关系真有司空说的那么好,没几个人能看着自己的朋友变成这样。
我常听人说,穿着红衣服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厉鬼,安常在这是变成厉鬼,不认得我们了吗?听说厉鬼杀人,从不分敌友,因为在变成厉鬼的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它的敌人。还是说她想拉个替死鬼,或者觉得下面太孤独顺便把我也拉下去?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我后退了好几步,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才敢发声。“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也是鬼。嘿嘿嘿……嘶嘶……”安常在阴阴的吐出一口气,扯出一个十分怪异的笑来,脸色变得更为恐怖,表情十分狰狞,和恐怖片里面那些女鬼无异。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小封建他们的尖叫声大概是追她时反被她害,而司空也是追出院子之后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她要报复刘千古,可能顺手也把其他人给解决了,可能他们除了刘千古之外都是无辜的,所以司空冲了出去。那么她现在,就是来索我的命了。我只想和她多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有希望。
“嘿嘿嘿……厉鬼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的。”安常在扯出一个更加怪异的笑,笑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变形了,模样非常可怕。。我看着她的样子后背直冒冷汗。
“少在这里瞎逼逼,厉鬼还会说人话?少装神弄鬼了!我这就报警!”我心虚地说着,一边在口袋里摸索我的手机,却因为太慌乱,结果手机从口袋里往外一滑——啪……
我太阳了整个生态系统!
而安常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滑稽的动作,慢悠悠的说道:“唐果,不,白堇,换了个名字换了段记忆,智商还是不变的。”
我听得出对方语气里戏谑的味道,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想尽力离这女孩远点。虽然她的死很值得可怜心痛,我可不想因此丢掉小命。最重要的是,司空他们还不知道怎样了,我没看到伊叔,八成是要去解决他们了。
“呵呵,白堇,老实说吧,你真的觉得司空贯对你说的是真话?你未免对她太过于信任了。不,你本来就好骗。”安常在的脸上满是嘲弄和戏谑,仿佛我刚做了最愚蠢的事情。不过我不明白,她要害人就来害把,干嘛还要先挑拨我和司空的感情?我胡思乱想起来,这丫的该不会是看不惯我和司空走的近吧?扯谈。
“你少挑拨离间,司空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司空纵然可疑,我相信她也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她不会有意害我,怎么都比眼前的人可信。
然而三人成虎,现在已经有两人说司空有问题了,这东西不是真不真实的问题,而是说的人多了,心里形成了一种观点,慢慢地就信了。用哲学上的话来说,物质的性质是不变的,但是一个人的主观意识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主观意识,从而使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想来古代的忠臣,那些皇帝最开始是信任他们的,无奈身边奸邪太多,说的人多了也就信了。可是事实上他们还是忠心耿耿的。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立场,我确实怀疑司空,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但我不想被安常在引导进一个错误的方向,免得造成误会。
“呵呵。白堇啊白堇,司空贯是不会害你,但她会骗你啊。你认为她真的是司空贯?你到现在都还觉得,你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的了吗?”安常在笑得更加轻蔑,好像我的反应她都已经料到,她的话无疑是一把刀子,砍人不带眼睛的。
“你!你少胡言乱语!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血气翻涌,怒上心头,我也顾不得害怕,向前踏两步,将棍子往她的脸部打去。管她以前是我多好的朋友,害人,就是不对!这个人,太不可理喻!
安常在动作也不慢,身子一侧便轻轻松松的躲过了我拙劣的攻击,反而一手扣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扭过来,瞬间便把我的手扣住,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她手上冰冷的温度覆在我手臂上,冷得彻骨。那种冰冷,一下子将我的神志唤了回来。
“乖一点,我有话说。”安常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