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杨冲的一席话又让他心思活络起来。
他不甘心哪!
这许多年干煤矿,经验也有了,差就差在运气。如果这次真的如杨冲所说,那几乎就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赚钱,舒坦的不得了。有这好事谁不愿意呢?但问题是,如果这次又砸了呢?亲戚们该借的也都全部借遍,就算想开矿,去哪儿拿本钱?这些都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他心里觉得,杨冲毕竟年轻阅历少,不知道开矿的麻烦和风险,只顾一味地喘搭自己,考虑不周全。
杨冲看着杨浇水的面皮松动,似乎有动心的意向,但又是愁眉紧锁,似乎又不同意。
他心里干着急,但也明白,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凭什么要求父亲对自己充满信心呢?推己及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也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但是再谨慎的人也架不住两个能言善道的人的煽惑。
在杨冲和杨吃鸡的努力下,杨浇水的心防终于松动。
“债多不压身,这么多次跟头都栽过来了,还差这一次么?”
“是啊,他娘的,债多不压身,就算再栽一次跟头又有啥?”杨浇水撇开烟管,吐出一大口浓白得像奶水的烟,“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百里吃i屎,老话全都是这么说的,个四舅姥姥,咱们就再一把!”
“好!娘的!”
杨冲和杨吃鸡一齐击掌,三人的脸上都闪动着激动的红光。
目标既定,只差执行。
杨吃鸡当晚就睡在杨浇水家,等到天明,三人径直前往村委办土地租赁手续。
在村委值班的是杨牵牛,他也是大杨庄村委,跟杨喷潮的职位一样,这也是大杨庄目下仅存的两位。但跟杨喷潮不一样的是,杨牵牛没有他那样含蓄、委婉、柔和,办事更加刻薄、严峻、媚上,简单说就是欺软怕硬。
杨浇水当年和他有过节。
七年前发大洪水,黄沙河水量暴涨,水平面直冲堤坝,几乎与坝高平行。不过好在大杨庄村小庄户少,聚居地离黄沙河还有个十几里地远,所以没有被淹的危险。但是上游就不一样了。黄沙河上游是个叫倒槐树的大村,全村得有几千号人,因为地处太行山,规建房屋的地方就在山地间的平地,形似一洼三面高、中间低的盆地,因此洪水到来,不少人家被冲毁。
所幸太行山多是石头山,没有更猛烈的自然灾害泥石流,大多数人的命是保住,家什东西却被冲跑。
冲哪里了呢?
冲下游去了。
下游在哪儿?
下游就是大杨庄。
大杨庄的人当时正在文青气十足地观潮,家里户主领着黄发与垂髫,穿着雨衣,打着雨伞,一家人蹲在绵长耿直的大堤上,对着汹涌的洪潮兴奋无比。多少年难得一见的水灾,大伙儿都亢奋,几百号人蹲在大堤上形成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盛景。但是看着看着,大伙儿就看出不对味儿来。哎呀,咋个水面上飘着这许多的泡面哪?
心思机灵的几个人急忙跑到水势缓和处拦截,不一时就截下许多零食。
有成箱的泡面,成捆的可乐,成桶的锅巴,还有成包的辣条。
更令人欣喜的是,还有数不清的家具物件儿,七成新、九成新全都有,只差你来挑。
这一来,村民们也顾不上观潮了,抢家伙要紧呀!本着大杨庄的传统精神,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大伙儿急忙跑回家里把捞水的东西全都带上,甭说鱼钩、渔网,就是笤帚、簸箕、钉耙也全都用上,哗啦啦的人山挤着人海,全都聚拢到大堤底下去了。
当时杨浇水一家也赶时髦去观潮,后来看到村民捞物件儿却没下去。
杨浇水摇着头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倒槐树的伙计们一生攒下的,不容易,咱就着水灾没说去帮人家那也罢了,还趁火打劫,捞人东西,俺心里不落忍。”
秦洗剑也是这么个想法,但他们只管得住自己,管不着别人。那么多人下水去捞,他们也没办法去犯众怒,跟别人讲大道理。就是讲道理,大杨庄的村民也不吃这一套。这年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被人当做至理名言,没辙。
才刚11岁的杨冲被杨浇水紧紧攥着手臂,站在大堤上生怕他掉下去。
杨冲歪着头,看着抢东西抢的不亦乐乎的村民,出奇地说了句:“爸,他们这样在潮水中挤来挤去,难道不怕掉下水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噗通一声。
紧接着,一个老婆子引吭大喊:“救命啦,俺老伴儿掉水里去啦!”
看到这一幕的杨浇水嘴巴惊讶得几乎合不上,他以一种看鬼捻子的眼神看着杨冲,心里五味杂陈,天老爷啊,这孩子的嘴是开光了么?
潮水中,那白胡子老汉儿在湍急的水流中越飘越远,起初还能抬起双手大叫救命,几秒钟之后,他的手臂已经看不着。浑浊的黄沙河激起一蓬蓬的白色水花,污浊的黄沙被裹挟着冲向河流的更远处,那老汉被河底的污泥陷住,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他苍老而无力的声音逐渐消磨在轰烈的水流拍击中,只剩下老婆子哇哇的哭闹声,与周围村民的叹息声。
人虽然死了,但丝毫也未能阻止大杨庄村民捞东西的兴致。
他们仍然满面潮红,兴奋地拣选着自己需要的物件儿,偶尔淘到一件值钱的,一家人都欢快的嗷嗷大叫蹦蹦跳跳。
只有死了老伴儿的老婆子抓住旁边的杨牵牛,怒吼道:“是你把俺老头儿挤下水的?”
杨牵牛一把推开老婆子:“去你的!甭跟爷来这一套,讹人哪?”
老婆子尤不放手,声嘶力竭地哭喊:“俺刚才就瞧见你跟老头儿抢辣条,现在不认账?”
杨牵牛心里底气不足,但是表情更加乖张:“你当我杨牵牛是好欺负的?这年头,警察抓人还讲证据呢,你死老婆子平白无故诬冤我,谁信哪?”
“我信。”
突然,一个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