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静默,谁也没说话,怕大卫听到自己的声音,箫小杞也沉默着,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十个手指在卢卡的手臂上攥得紧紧。悫鹉琻浪
许奕一动,她立马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咬着唇,睁大着眼睛,眼里满是恳求。
许奕想要开门的动作停住了,深深看了箫小杞一眼,她撇开头。
大卫在门外许久得不到回应,过了阵,他再度开口,“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或许你能联系我。”
箫小杞脚软,她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卢卡身上的,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
“萧?”卢卡扶着箫小杞的肩,有些不解。
“你们走吧。”许奕说。
“许奕……”箫小杞犹豫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许奕却没看箫小杞一眼,她自顾着和卢卡说着,“卢卡,好好学习英语知道吗?否则你会错过很多事的,今天带你去的英语角,要坚持去。”
卢卡的狐疑的眼神在许奕和箫小杞之间游移,最后,他在许奕恳切的目光下点头,“英语?哦哦,我会的。”
出门,箫小杞鼓起勇气转身想说什么,大门在她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便关上了,大卫黏在门上的便条贴也被震下,箫小杞弯腰捡起,上面是大卫在亚特兰大住的酒店地址和手机号,她看了一眼,胸口忽然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把便条纸抓成一团,随手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怕约翰还等在公寓楼下,约翰的脾气她是懂的,箫小杞不敢带卢卡回去,只能带他去附近的酒店。
晚风吹袭,坐公交车去酒店的途中,箫小杞的脑袋轻轻斜倚在车窗上,蹙着眉,车厢里印着好多的数学符号,什么π,∑之类的,箫小杞百无聊赖,用指甲抠着上面的符号。
卢卡在旁边坐立不安,抓头搔脑,他看了箫小杞一阵,突然特兴奋问道:“数学是起源于希腊的对吧?”
箫小杞还是死气沉沉地,点头,“对。”声音波澜不惊。
箫小杞的反应是怎么卢卡并不理会,他开始得意洋洋地背π是多少,“π是3。147,哼哼,我还记得。”
箫小杞看着他那得意劲,由衷地轻笑出声,说:“不对,是3。1415!”
卢卡瞪着眼,表示不相信,非要用手机查,结果还真是3。1415。
卢卡那目瞪口呆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箫小杞,她摇头晃脑,鼻子都快翘上天了,“小样和我争?我们读书的时候都是背到小数点后七位的好吗?”虽然她的数学曾经只到考11分。
卢卡郁闷咕哝道:“哎呀我不和你争了,你们中国人都是数学超人!”
“哈哈哈哈哈哈3。1415926。”
箫小杞哈哈大笑起来,卢卡静静看着她,箫小杞只要一开心,眼睛就好像会发光,明亮温暖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微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伸出手捏了一把消瘦了不少的箫小杞的脸颊,“萧要一直笑下去,最喜欢萧了。”
……
到了酒店,箫小杞犹豫着要不要给阿尔弗雷德打个电话,可是卢卡一直缠着她说话,就连她去洗澡,也一直在外面吵吵嚷嚷的,箫小杞根本没机会,只能作罢。
“萧……刚才在许家里,为什么不开门?那人叫你的名字,我听到,你认识那个人吗?”箫小杞在铺床,卢卡盘腿坐在地上,问道。
扯着被单的手顿了下,对卢卡,不想再撒谎了,“认识啊。”
“那为什么不开门?”
“……因为开门了,我就要跟他走了。”
心口猝然一颤,卢卡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正对面的人,她对他笑了一下,转身拂开被风吹起的纱帘,把窗户关上,自顾自说:“好了,卢卡,很晚了睡吧。”
……
清晨七点,闹钟“嘀嘀嘀”地响个不停,箫小杞从被窝伸出手摸索着按下,她用掌根扶着额头坐起来,白色的被褥滑到腹部,她感到有点疲惫了。
长期的居无定所,一个地方住几个月就要离开,箫小杞从北半球蹦到南半球,从东半球晃到西半球,春夏秋冬胡乱出牌,时差,不同的风俗习惯和饮食习惯,还有夜班车或红眼航班,身体在这样的环境中折腾却是出人意料地强健,箫小杞在这一年半里很少生病,即使偶尔感冒,发烧,拉肚子也不过吞几粒药丸然后睡一觉便没事了,但今天,身体好像已经不堪负荷了。
可是不行,她今天有太多的事要忙了,约了托马斯夫妇,这学期快结束了,要在假期之前尽快确定卢卡的学籍问题,还要去医务室开昨天的假条,去向昨天缺课的几位教授解释,欠下的论文也要补上,小组的设计只剩她那一部分没完成,大卫如今在亚特兰大,也不能不管,也是时候要和约翰谈一谈了,不能任由他对卢卡为所欲为,还有11点要去送阿尔弗雷德,太多太多的事了,今天不能倒下。
闭眼伏在膝上一阵,箫小杞爬起来,洗漱换衣服,突然想起什么,她推了还窝在被窝的卢卡一下,“你不去英语角了?”
卢卡翻了个身,“英语角,那是什么地方?”
箫小杞穿衣服的手停了,“许奕不是说昨天带过你去的吗?”
“我没听说过那地方。”他耍赖道,用被子捂住脑袋,“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不行,你要去,忘记了吗?托马斯先生让你上大学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你的英语水平一定要达到学校的要求。”箫小杞去拉他,可卢卡就是誓死不从。
箫小杞拉了卢卡一阵就气喘呼呼地放弃了,她瞪着床上和被子卷成一团的卢卡无可奈何,叹气,坐在床沿,拍拍那团东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又不想去了?”
卢卡哼哼两声,就是不说话。
箫小杞只能缓下语气,温柔低声说:“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啊?这我才能理解你嘛?如果你真心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对不对?”她现在越发觉得卢卡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卢卡听闻,掀开被子,绿色的眼珠子湿润,控诉说,“他们嘲笑我的口音,而且他们明明听得懂的,还装不懂,让我重复几次,然后就继续嘲笑我!”卢卡的英语带有浓重的意大利卷舌腔,还包括一些常见的语法错误。
“没事的。”箫小杞安慰他说,“每个母语不是英语的人一开始的英语都不会地道,我以前连世界这个词都发不好,你的英语比以前的我好多了,我以前一到十二月都不会说。”据说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更悲催的自己为例。
卢卡猛地坐起来,捶了枕头一拳。
幸亏枕头不是鸭绒的,不然现在铁定漫天飞鹅毛了。
“气死我了!”他嚷嚷着说,“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擦亮眼睛看着!”
“对!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瞧着!”箫小杞赞成地点头,乘胜追击说:“那我们换衣服吧!”
卢卡扁着嘴,横了箫小杞一眼,“别装好人,你也是里头的一个。”
“卢卡,噢!你怎么会这样想!太伤我心了!”箫小杞捧着脸夸张大叫。
“你刚才偷笑了,我瞧见了。”
箫小杞笑着又去拉卢卡,“好啦好啦,就是因为你英语不好才要去英语角啊不是吗?有些事情努力就能做到的,你不会想到一年前我刚离开中国时是怎样的?”
“怎样的?”卢卡问,萧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箫小杞一愣,掀睫看向开口提问的卢卡,“……”
“告诉我嘛,这样我就会认真学习了。”
箫小杞重新坐下,摊开手掌,看看自己掌心的纹路,思寻着要从哪里开始,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比她过去二十年的变数还要多,“……唔,刚离开中国的时候虽然我的口语水平不错,但是啊,单词我是一点都不懂,而且对于其他国家的风俗什么的,我也是一窍不通,中国和你们西方国家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
“我刚到德国的时候,曾经因为超时霸占了一台公共洗衣机而被人当众痛骂,在餐厅吃饭,餐牌有三种语言文字,可是我硬是一个都看不懂,和朋友去他母亲家做客,因为不懂当地的交通规则,还让她母亲收到了警察的罚单,还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那时候,堵着一口气,背了好多好多的德语单词,再长再生僻的都背,为了不丢脸,顺便也把德国的交通守则给背了……”
箫小杞合起手掌,紧紧捏拳,摊开,血液涌上,雪白的手掌渐渐变红,再抬头看看这个毫不犹豫地爱她信任她的男人,“后来啊去了其他国家,又认识了好多好多的人,嗯,也包括你啦,其中一位英国的朋友,啊,对,就是你之前在托斯卡纳见过的那位先生,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人,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良好的贵族修养和优雅风度都让我心生向往,为了接近他,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迎合他的喜好,可是却因为词不达意,漏洞百出,被他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然后就是开始背英语单词,熬夜恶补他喜欢看的电影,去看艺术展,去买画册……”
“后来认识了你,也学习了意大利语,托斯卡纳当地语,为了不饿死自己,厨艺也增长了不少,之后去了法国,去了荷兰,去了西班牙……也到处逛,到处旅行增长自己的见识,开阔眼界……”
卢卡看着箫小杞低低地诉说着,消瘦的脖颈似乎一折就断了,宽大修长的手掌抚摸到她的背上,摸到一对秀气的蝴蝶骨,慢慢往上扣住肩膀,纤细的骨架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明明是这么瘦弱的身体……
“萧,学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啊……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呵呵……”
过去的一切辛苦,即使是在说着这样的流水账,仍会热泪盈眶。
凉凉的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混合着甜甜的葡萄果香和芬芳的薰衣草香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植物,箫小杞走到窗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吸进清香的新鲜空气,心里舒服多了,她清了清喉咙,“好了,赶紧起来,不能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