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小杞在亚特兰大的旧货市场又遇见了福岛冈,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箫小杞去买《现代家具原理》这门课要用的材料,见着一群高中的小孩围在一起写小组作业,有道题得出四分之三这个结果,当时箫小杞没多想就脱口而出,“哦,0。睍莼璩晓75嘛。”
“是0。75。”一个男声同时说道。
结果,竟然一堆人回过头看着两人,说:“怎么会!你们不可能算那么快!”然后一堆人开始用四去除以三。
箫小杞当时就凌乱了,四除以三这样的数学题还需要动用计算机嘛!亚洲的小孩子大多有这样的一个共识:暑假不是用来休息的,是用来学习的,五花八门的暑假学习班,舞蹈乐器书法绘画奥数外语外加计算机,全方面多角度地要细筷子一般的小树苗培养成新中国的将来顶梁柱。
箫小杞同学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自从离开中国之后,她的骨头完全是被养懒了。
今天被一个瘦瘦矮矮穿的破破烂烂满身大麻味的流浪汉借了手机,打完电话以后他问箫小杞学啥的,箫小杞说艺术设计,然后他开始和箫小杞大谈贡布里希还有好几个名字箫小杞都没听说过的艺术家……
箫小杞大为挫败,这会,在这群高中生中,她终于找到了一丝优越感了。
和福岛冈有共识地对视一笑,箫小杞欢乐地抬了抬右手,“啊,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您好。”福岛冈显然比箫小杞更惊讶,他有些拘谨地鞠了个深躬。
箫小杞有些疑惑地看着福岛冈几乎立刻变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右脚下意识地小退半步,额,这个日本人,怎么老是奇奇怪怪的。
福岛冈却几乎被无止境的狂喜淹没,毕竟他一整个假期都没能见到眼前这位姑娘,开学之后,她也没在以前常去的地方逗留,她搬家了,兄弟会,法学院都爷不再能见到她的身影,他不自觉地向前几步。
福岛冈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喉结上上下下几个来回,箫小杞一脸呆愣,显然不明白为何这个日本君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她皱着眉,思索着她好像没招惹到他吧,小心说道:“先生?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和福岛冈的对了个正着,他们近极了,福岛冈发现只要往前倾上那么一点点,就能吻上箫小杞微张的唇瓣。
箫小杞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摸了摸后脖子,说:“额,先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说完脚底抹油就想溜。
“福岛。”福岛冈却突然说道。
箫小杞一愣,“什么?”
“福岛,我叫福岛冈。”福岛冈苍白的皮肤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墨色的眸子像是狗狗一般温顺可爱,因为过白的的皮肤衬得唇色更加的红,他抿着嘴,修长的手指相互纠缠着,“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不过你好像忘了。”
好吧,她是真的忘了,箫小杞被他奇怪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她游移着眼神没有与他对视,随口说:“啊,你好啊,福岛君。”
“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福岛冈友好问道。
箫小杞把滑下背包滑落的肩带拉好,不在意地说:“我在修格林小姐的《现代家具原理》这门课,下星期的课题是要求使用桦木设计并制作一把一般用途的椅子,可自由选择节点的连接方式。”她一边说,一边四顾环绕。
“这门课我上学期上过。”
“真的?”箫小杞用充满喜悦的声音说,她正为格林小姐的严格发愁呢。
福岛冈继续圣父般和煦地微笑,点头,“嗯,我或者能稍微给你一点意见。”
箫小杞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讨好地笑着,“噢,太感谢你了。”
箫小杞把福岛冈拉进附近的一件咖啡馆里,作业下星期三就要交了,省去不必要的寒暄,箫小杞拿出这两天画的草图和方案图,直奔主题,“我的设计其实是我在推敲中国传统窄靠背椅子的面与框架关系的产物,一开始我思路停留在‘做减法’的层面上……”她指着草图上的图一,“实际上我困扰在此处很久不能取得突破,在我画这个形式的侧视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种‘框架’把‘面板’完全包裹的结构,这与现代家具面板自由伸展的关系迥然不同……”
箫小杞baba说一大段,然后她突然醒悟到什么,尴尬地抬头,把垂在两颊的碎发拂回耳后,“我说得太快了吧,额,你要点杯咖啡或甜点吗?”
福岛冈包容地笑着,“没事的,你继续。”
好像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温柔啊,无论她做什么,她说什么,都始终这样包容地笑着,箫小杞这样想着,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愣了一下,就当真回复面无表情,继续道:“于是我开始尝试将面板突破框架的限制,将靠背的框架降低,同时把坐面板延伸出框架,再根据人体舒适的100~105度来调整两个面板之间的关系。”
福岛冈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笔袋里拿出铅笔,“为什么还要沿用中国明式家具里符号一般的窄背板,这东西除了限制背部的活动以外对这个设计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这个形式丢弃了通常印象中的中国符号,成为了一种‘通用形式’。”中国元素对箫小杞来说总是充满无限的吸引力。
“不是的,你看。”福岛冈迅速画出了由箫小杞草图中所延伸出的一系列椅子,“你看,非常的细瘦,比较适合用钢材和胶合板来制作,但是这次的题目是只能用实木,所以我建议你保留一种对材料‘诚实’的态度,放弃用实木板粘成一块整板的做法,同时也能进一步发挥木材的弹性,形成人的身体与材质一种交流……”
对哦,还能这样,箫小杞赞同地点头,这时手机响了,箫小杞也不管,拿过铅笔想要继续加深这个设计,但手机响了许久,她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笔,烦躁地从背包拿出手机。
这个号码……箫小杞下意识皱眉,她看了好久,这才按了键接听:“你好!”普普通通的问候语,再无波澜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对方少见地没有丝毫的质问意味,柔柔的。
箫小杞给对面等候的福岛冈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有事吗?”箫小杞语调平淡,她不想浪费时间,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个混世魔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约翰这话是带着懒洋洋的笑声说出来的。
“……”他脑抽了吗?
“不方便说话吗,有谁……在你旁边?”约翰的语气放地更柔软了些,也略带了些许试探。
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其实真的没有必要了。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箫小杞说,语调稀疏。
“你敢挂试试看!箫小杞,如果你敢挂那我现在马上立即就出现在你面前砸了你那破电话!”不再调笑,过大的怒火令箫小杞有些错愕,虽然一开始就明白那阴柔的语气下是压抑的不满,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的歇斯底里。
箫小杞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弧浅笑,大概是习惯吧,习惯了约翰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约翰这样轻柔地和她说话,她反而不习惯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电话那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不适当的失控,顿了良久,“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去上法学院的课!”语调又恢复到先前的嚣张。“你现在出来一下!”
“不行。”箫小杞果断道,不想再有任何牵扯。
“箫小杞!”暴怒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现在就……”
没再等他说完,箫小杞就打断说:“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我要挂了!”他暴怒地“”了一声,箫小杞挂了电话,没有犹豫。
关机,把手机扔进背包里,“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福岛冈没有为先前的等待而有丝毫的不耐烦,他一直安静地坐着,这会见箫小杞讲完电话,也干净利索地点头,从背着的双肩包内拿出手提电脑,然后用软件建立一些草模,当然也包涵了对这个设计不同框架的可能性的进一步尝试,例如使用完全垂直或是向前倾斜的后腿,以及交叉横枨的应用。
“你看。”把手提电脑正面对向箫小杞,福岛冈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即使交叉横枨是一种低效的结构,但是其唯一的优点可能在于使椅子从正面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宽。”
好聪明啊,箫小杞由衷感叹,由于这个椅子的灵感来自于侧视图,所以箫小杞对椅子正面的效果的控制一直不是很好,花了很多精力去寻求正面的合适的比例,想不到福岛冈两三下就给理清了。
“福岛君,你是哪个学院的?”一转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箫小杞双眼发亮,就差整个人趴上桌子。
像是被箫小杞突然散发的热情所惊到,福岛冈愣了一下,才红着脸说:“唔,以后萧小姐要是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噢,福岛君,你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哦,我是说,如果我能够在这个课题上得到你的帮助,我发誓,格林小姐一定会给我一个90分的,太谢谢你了。”箫小杞兴高采烈说着,没有注意福岛冈放在桌上有些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