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颜玉回府后两天,适逢春雨延绵,春天万物复苏的景象愈发的明显,小树小草小花,能绿的都绿了,能红的都红了,有些俏皮爱美的丫鬟也将厚实的棉裙换下,穿上了薄一些的纱裙,踏雪斋里,绿竹便是头一份。
“阿嚏”。绿竹又是一个大喷嚏,只见她的鼻子都被她自己给揉得通红了。
陆颜玉跟陆颜玟正人手拿着一件未完工的帕子绣着,陆颜玉听见绿竹的动静也没抬头,只是嘴上问道,“这是今儿早上的第几个了?”
苹儿也是个能说的,别人还没开口,她就第一个笑嘻嘻的站出来答道,“回三小姐,这是今儿早上的第六个了。”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站着的秋姑姑和冬梅就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见人人都笑她,绿竹却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甩了甩身上那件青色的薄裙说道,“笑什么,我又不是冻得,我这是因着春日里空气中漂浮的柳絮进了鼻子里,所以才打喷嚏的,你们不要误会。”
“你就别描了,越描越黑。”这回换做冬梅打趣。
“就是就是。”苹儿随着陆颜玟来踏雪斋好几天,倒是跟踏雪斋里的几个丫鬟都熟悉了起来,这一会儿跟冬梅两个人一个唱一个和,很是默契。
绿竹气不过,看了看自个儿的主子,可是陆颜玉一直在低头忙活着手中的绣活,并没有要出口帮她的意思,于是绿竹气馁的撅着嘴不肯说话,任由别人继续戏谑。
秋姑姑在一旁帮着两位小姐整理丝线,本来也没说话,不过看绿竹气鼓鼓的样子,这才出言相劝。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再气她了,还有,绿竹你就回屋里换件厚的衣裳来吧。省得一会儿真冻着了,得了风寒就有你受的了,回头喝药可别嫌苦。”
秋姑姑的话倒是不偏不倚,可是却别指望这帮丫头能消停了,依旧是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击’,陆颜玉和陆颜玟并不觉得聒噪,反而感觉很热闹。
正说笑着呢,一直在门旁守着的小默突然走了进来,原来踏雪斋门口来了客。
陆颜玉放下手中的活顺着小默指的往外一看。院子门口。门房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站在那儿。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教自己女红的丁娘子。
已经好久不见丁娘子,上次还是几月前,她来替吕大夫道歉那一回。那个时候因着小产,丁娘子的身子骨很弱,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可是这一次见面,陆颜玉觉得似乎她之前并没有好好的养身体,看起来依旧是很瘦弱,尤其是脱掉了厚重的冬衣后,更加衬得她瘦骨嶙峋。
陆颜玉让小默将人请到了琴房,又跟陆颜玟说了一声去见客。这才也跟了上去。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丁娘子不似上次那么的拘谨,看见陆颜玉对她笑,也能很好的回笑回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颜玉觉得这一次她来,是有什么大事的,不过也并未着急求实,而是随着丁娘子的意思先随便聊了聊。
“刚才看到三小姐在偏厅里做女红,不知您最近的技艺如何,是否有了长足的进步呢?”
陆颜玉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道,“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娘子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女红啊我也只能当作是无聊时打发辰光的小玩意儿了,怕是以后也都上不了大台面了。”
丁娘子知道陆家的三小姐极好说话,又很风趣,于是也跟着笑了笑,“三小姐千万别妄自菲薄,虽然您底子差些,可是在府里教习您这么长时间,我知道您是有天分的,只是后天再多练练,就一定可以绣出更好的东西来。”
“多谢娘子夸赞。”陆颜玉被这么一夸,心里倒是美滋滋的,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手里的活计也不是那么的差,至少李凌风看得上眼。
丁娘子到此还是在闲聊,说了几句后,她就又扯到了陆颜玟的身上。
“刚才陪您做活的人,我看着眼熟,莫非是府上的四小姐?”
丁娘子并非是陆颜玉一个人的教习娘子,因为总是进进出出威武侯府,所以府上的夫人小姐她也都见过,虽然并没有跟陆颜玟打过交道,但是照过面的。
陆颜玉点了点头,表示是。
丁娘子因为这个答案觉得有些诧异,于是又问,“难道她不是已经去世的陈姨娘的女儿吗,怎么”
丁娘子是知道这中间的沟沟壑壑的,所以,对于陆颜玉的做为很不理解,明明陈氏曾经害过她,这个庶妹对她也不甚尊敬,怎么如今陈氏一走,陆颜玉和陆颜玟这对姊妹反倒是和好了呢?
丁娘子的疑问,跟当初李凌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一样的,李凌风问起因由来可没有这么些弯弯曲曲,而是直截了当,在信笺上一点儿都没有留情面,直骂陆颜玉妇人之仁,可是陆颜玉却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一句‘我自有安排’,就把李凌风给看得黑了脸。
可是话说陆颜玉的‘安排’,她扪心自问,自己是真的没什么安排,不过是这一回相信了亲情,还能再多解释什么呢。
面对丁娘子,陆颜玉就更加坦然了,也不避讳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妹妹,陈姨娘的事跟她无关,现下里我们姊妹在一处做伴,很好呢。”
这本就是人家家里的家事,虽然陈姨娘也有点儿不能理解,不过也并没再多问,总之她确定陆颜玉是个心肠很软,很善良的人就对了。
想到这儿,她不免脸上飘过一阵犹豫的表情,今儿突然造访,她确实有正事,本来她也是奔着陆颜玉人实在,又有筹谋,才来求她的,只是这会儿话到了嘴边又有些难为情了。
陆颜玉看出来她的异常,便再没忍住,就主动的试探起她来,“娘子这趟来,莫不是有什么要事,若是有,但说无妨,如果我能帮的上忙,我一定帮。”
再看丁娘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双手攥着手中的帕子,连额头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终于做好了准备。
“三小姐,您能不能借我点儿银子?”
陆颜玉本指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迹,可一听到借钱两个字,立马泄了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丁娘子这般扭捏呢。
“你要借多少?”
丁娘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二二百两白银。”
二百两白银不算少了,像威武侯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每个院子每月的月钱只有三十两,陆颜玉单独辟出一座院落,田氏也只给了她二十两,所以,二百两需要十个月才能攒出来,不过还好已故的梁氏有许多嫁妆,死后全部留给了唯一的女儿,所以陆颜玉的日子过得一直很宽裕。
陆颜玉并没有觉得这个要求很为难,于是大方的点了点头,“好,你要现银还是银票,我让秋姑姑去给你拿。”
丁娘子也是一愣,她实在没想到今日的事能这么的顺利,陆颜玉说借就借了,甚至不问什么时候还,借着钱有什么用处。
“三小姐不问我这钱的用处?”陆颜玉不问,丁娘子心里反倒是觉得不踏实了。
陆颜玉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从容的答道,“你若是想说就说了,不想说我何必问。”
丁娘子心存感激,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只能吐出一句话,“银票就好。”
陆颜玉听明白了之后,起身去了窗口,她朝着站在院子里的秋姑姑招了招手,秋姑姑就赶紧上来了。
说明白了事情,秋姑姑一样是不闻不问的匆匆去拿银子了,她那里有一把钥匙,专管陆颜玉的银钱。
待一会儿秋姑姑回来,手上果然捏了四张银票,每一张的面值都是五十两。
将银票放到桌上,秋姑姑没说话就又出去了,于是陆颜玉将那几张薄薄的纸,往丁娘子的眼前又推了推,努嘴说道,“我让姑姑将二百两换成了四张五十的,不管你有什么用,面额稍小一点总是方便一些,收着吧,别弄丢了。”
丁娘子心生感动,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是想说感谢的话,却被陆颜玉抢在前面给挡住了。
“停,你可说那些见外的话了,你教我女红时日虽不长,但好歹也算是我的老师,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之间虽也没那么说道,不过,你的性格我很喜欢,所以,帮你的忙,我心甘情愿,不图你的感激。”
丁娘子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觉得无以为报,起身就给陆颜玉磕了一个头。
陆颜玉最怕的就是别人给她行这样的大礼,虽然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可是她就是不适应这个,吓得赶紧去地上拉扯丁娘子。
等丁娘子起身,再看她视,已经是泪流满面。
陆颜玉惊诧之余,脱口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丁娘子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缓缓说道,“我我要离开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