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就从踏雪斋里传出了姨娘陈氏难产而亡的消息,陆连城分别遣了两个婆子去大房和三房处报信,而东院老夫人那里,还需得他亲自跑一趟,除了报信,还有就是询问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陆连城到东院的时候,田氏才刚起身,听到丫鬟通报说二爷来了,才匆匆的收拾了一下去了正厅里。
“今儿是上早朝的日子,你怎么没进宫,你爹可是天不亮就走了。”
“娘,昨个儿夜里,陈氏难产死了。”
一语既出,田氏面上并无波澜,她人虽在东院未曾移步,但对于整个威武侯府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关于浮霜苑里发生的事也有耳闻,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哦,不过是个姨娘,死就死了罢,找两个人抬出去埋了就是,她的身份低,陪葬不易过于丰厚,你看着办吧。”田氏风轻云淡的说道。
“孩儿明白。”陆连城沉声应道。
对于母亲这般的不在意,其实陆连城也早已料到,虽然他已经将昨儿个夜里发生的事做了封口,不管是是翡翠、陆颜玟等一干主子,还是接生的产婆、绿英等一众下人,全部讲明利害,但备不住纸里包不住火,风声还是能飘到东院来,不过既然母亲能做这般反应,看来也是默许的,于是便不在纠结这个,转而问起了梁氏之死。
“娘,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一问。”
想到马上要提起梁氏的事,陆连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万一真的如陈姨娘说的,这事跟自个儿的亲爹亲娘有干系,那自己该怎么办,陈姨娘曾经被当做心头大恨,现下里也解决了,可是对于自个儿的爹娘,生育之恩大于天。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孩儿是想问一件十五年前的旧事。”
田氏没想到陆连城会说起十五年前,所以正端着茶杯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有水从茶杯中流出来。
莺儿在一旁伺候着,见状赶紧上前替主子擦拭干净,她是个人精,知道二老爷提的事定不是她们下人能听的,于是使了个眼色,便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撵了出去,她最后一个离开,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等屋里就剩下田氏和陆连城两个人。田氏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对于十五年前。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再提,可是如今自个儿的亲儿子提起,她又 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挡回去呢。
“那是多久的事了,还提做什么。”
陆连城从田氏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于是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娘,这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不过孩儿就想知道一个真相,如果您知道,就请告诉孩儿好不好?”
“你想知道什么?”
“梁家!”
看着陆连城一脸的诚恳之像,田氏犹豫了又犹豫,但最后还是极不情愿的打开了那扇记忆之门…
“城儿。茹馨…茹馨的事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田氏的眉头皱得很深,这件事对于整个威武侯府来说都是讳莫如深的,早在梁茹馨去世之后,她就跟陆英两个人说好再不提起。可是今儿却被儿子骤然问起,便没由来的开始头痛。
田氏一只手抚上额头,无奈的继续说起往事。
“既然你想知道,那为娘告诉你就是了,只是这事事关整个家族的死活,你知道后务必严守口风,明白吗?”
气氛有些紧张,不过陆连城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十五年前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你岳丈一家的灭门惨案,这你也是有印象的吧。”
陆连城叹了口气,“这哪能忘记,当时听了这个消息,您不是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告诉茹馨嘛,她怀孕辛苦,不能受刺激。”
“对,但是你知道梁氏一族为什么会被灭门吗?”
陆连城一脸茫然的摇头,“难道不是像外面传的,因为得罪了土匪所以才…”
“当然不是。十五年前,是皇上亲自下的密旨,要斩草除根,所以,梁家才会有那一场灾难,那是一场不可能躲得过去的灾难。”
听了田氏的话,陆连城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张着嘴几次想说点儿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你肯定想知道为什么皇上会下这样的圣旨吧?其实…就是因为梁汝生想了不该想的事。”
梁汝生是粱茹馨的祖父,就是当年金陵城的城尹,掌管金陵十三个郡县大大小小的事物,权利极大,除了军事之外,几乎全部覆盖。
虽然梁汝生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但陆连城对他还是极有印象的,这个人个子不高,身材比较瘦弱,可是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捋他的山羊胡,不过对待粱茹馨却极其的疼爱,当然对他这个孙女女婿,虽然接触不多,但也很慈祥。
可是母亲嘴里说的想了不该想的事是什么意思,陆连城一时没有转过去那个弯,便疑虑的看了过去。
田氏知道,陆连城是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点子上,于是便直接说出了真相。
“他想造反!”
“造…造反!”这两个字如同烫手的山药,陆连城听到后立刻不敢喘息了,惊得瞪大了眼睛。
“对,造反,你看梁汝生那个样子,好像很敦厚,可是他那副小身板里却绝对没思量什么好事,在金陵的七年里,他联合十三个郡九个乡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直在密谋造反,不过是欺负先皇年迈,后来的新帝登基,根基不稳罢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圣上那时虽然年轻,却英明睿智,果决的做了判断,于是就有了后来梁氏一族的灭门惨案。”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陆连城几乎瘫坐在椅子上,怪不得,怪不得, 当年惨案一出,皇上并不重视,问了几次后便也作罢,似乎并不想抓到杀人的凶手,可是…
可是当年身为金陵守将的陆英呢,自己的爹爹同样镇守金陵城七年,有没有掺合到这场图谋已久的造反中去呢,如果掺合,为什么未受惩罚,反倒是升回了京城,如今荣耀一时,执掌兵权,可如果没掺合,这么多年,梁汝生一直在招兵买马,陆英怎么会不知晓?
陆连城将自己的疑惑悉数吐出,可却让田氏脸色难堪了起来。
见到田氏这样,陆连城也不用再猜,心里便多少有了数,“难道爹…爹他也在其中?”
“混说,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爹参与,又怎么会活到现在,你弟弟还有命能取公主吗?”
田氏的话有理,陆连城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问,“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一次性说清楚啊。”
田氏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只好继续说道,“其实你爹当年既没参与,也…也没拒绝,本想着先观望一阵,可不知怎的,梁汝生的计划被谁透露了风声,传到了京城皇室的耳朵中,圣上便早早有了筹谋,你爹当时也是怕牵连其中,所…所以参了他一本,才使得最后的清理行动没有咱们陆家的份,也因此连升两级,到了京城中执掌军权了。”
陆连城此刻也失了判断,不知道这事是算陆英做的对,还是做的不对,虽然梁汝生造反罪该万死,可爹他不顾多年的情分,没劝便罢,竟还倒打一耙,实在不能算君子所为,但反过来说,造反的罪责滔天,若不小心被牵连进去,整个家族就都别想活命,陆家会像梁家一样受灭顶之灾,这么算来,又不能说他有错。
“那陈家呢,听说当年陈氏的叔父来说,爹也是一脸的惊慌,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猫腻?”
“你还记不记得你爹的副将陈大福?”
陆连城记起,便点了点头。
“那就是陈姨娘的爹,当年他是知晓你爹的秘密的,你爹怕他生事,就派去前线打了前锋,后来战死沙场,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可谁知一年后他的弟弟又来,哎…巧的是,他们的条件也不难,不过是将闺女嫁到咱们家来,图个富贵,我和你爹也只能答应。”
“那茹馨呢?娘,当年茹馨真的是难产而死吗,还是…还是另有隐情?”陆连城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茹馨死的时候,你可是就在跟前,你看得真真的,她当然是雪崩而亡,难不成你还怀疑有人动了手脚不成?”田氏极力否认。
“可是,您敢说您就没有旁敲侧击的打击过茹馨?您敢说她的难产,跟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田氏沉默。
陆连城想起陈姨娘昨儿个夜里说过的话,虽然梁氏的死算是自然死亡,可是却也不能说少了家族的推波助澜,当年陈氏入府,不就是最好的一剂毒药吗,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爹和娘利用了这一点,再加上太多的恩怨,是这只无形的手杀死了她,想到这儿,陆连城突然觉得解脱了,十几年不能释怀,如今终于明白,可是爱人的死,到底该怨到谁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