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外婆’,叫得许嬷嬷先是一喜,她第一反应是杏儿回来了,拖着残腿就想顺着那声音过去瞧瞧,可是再转念一想,不对,怎么会是杏儿,今儿白天那么多小厮去寻都没有将她寻来,这大半夜的她又怎么可能回来,于是惊得捂住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婆,是我啊…”窗户外面又传来了一声这样飘渺的声音,就像是天外之音,格外空洞。
许嬷嬷惊得一个激灵,抱住头就蹲到了地上,倒不是害怕,而是痛苦,痛苦得无以复加,“杏儿,是你吗,杏儿,是你吗?是不是外婆睡着了,做梦都能梦到你啊!”
许嬷嬷哭咧咧的喊了几句,声音不大,颤抖得已经快不成个了。
“外婆,是我,我是杏儿啊,外婆,我好冷,地下好冷啊,外婆快来救我。”
听到这儿,许嬷嬷猛地抬起头,哆哆嗦嗦的想站起来,可碍于脚上的伤,试了好几次依然没有成功,最后只能靠在圆桌的板凳旁,伸开胳膊呼唤窗外的那个声音,“杏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快跟外婆说说,哪儿冷,要是冷你就回到外婆这儿来,外婆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说道动情处,许嬷嬷哭了起来,眼泪像瀑布一样,呼啦啦的就喷了出来,她用手抹了好几次都没抹干净,最后只能任由眼泪沾湿了整张脸庞。
“外婆,我回不去了,外婆,我死得好惨啊,他们羞辱我,最后还不给我留一条生路,外婆。你要替我报仇啊。”
窗外的声音越发的凄惨,这下许嬷嬷终于忍住泪,抽噎着问道。“好外孙,外婆的好外孙。你说…你说让外婆怎么给你报仇,找谁报仇,到底是谁…是谁要了你的命啊。”
“是她,是她,是她不肯出手来救我的,外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她卖命。危急关头,她竟不肯施以援手,外婆,是她害死我的。外婆,你要找她报仇啊。”
‘杏儿’的声音越发的尖锐,在最后一下划破长空的寂静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嘶喊,她比谁都要痛苦,她还在不停的呼唤着杏儿的名字,但是对面却再也没有回话,于是泪水再一次席卷而来…
小默特意挑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回踏雪斋。她飞奔在黑夜里,身上还穿着从杏儿柜子里拿来的外衣和长裙,头发披散在两侧,小脸上特意扑了好几层珍珠粉,乍一看还真像个女鬼似的,小默的轻功颇好,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儿功夫就连飞带跑的钻进了踏雪斋,头一项就是去跟主子回话。
陆颜玉说好了会等她,所以即便是卧房的灯火已灭,小默还是毫不犹疑的轻轻叩响了门框,没有一时三刻,就有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门缝,小默如游蛇一般溜了进去。
秋姑姑燃起一盏很暗的烛台,昏暗的烛光顶多是把屋中的桌椅板凳照出个轮廓,保证人不会跌倒而已,小默小心翼翼的靠近床边,她带着一脸还没卸掉的鬼妆容走到主子的跟前,猛地拨开两侧遮挡的头发,将一张白惨惨的脸暴露在陆颜玉的眼前,把陆颜玉搞得瞬间狂笑不已。
看着已经笑得脱了相的自家主子,秋姑姑倒不似这样,她在看了小默的妆容后反倒觉得有点儿害怕,一张大白脸,主子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奴婢的妆画得不好?”小默轻声问道。
陆颜玉赶紧摆手,勉强止住了笑,“不不不,不是你的妆画得不好,挺好的,画得挺好的,咱们别纠结这个了,你快说说,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其实陆颜玉笑的是小默搭配的红衣裳和绿裙子,再配个大白脸,不像鬼,倒像个唱戏的,特别滑稽,难道小默就不能挑一套搭配好的衣裳上身吗,这么穿着还真是不伦不类!只不过这也只是整出戏其中的一个小插曲,不重要,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小默这一出有没有骗到精明的许嬷嬷。
“她完全沉浸在对杏儿的思念之中,哭得跟泪人似的,早就丧失了辨别的能力,只能任由奴婢牵引着,基本上就是奴婢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小默的回答,陆颜玉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好,既然这样,那就好,只要咱们戏演足了,就不怕她不上当,等她动了别的心思,对于咱们可就有利多了。”
小默又问,“小姐,要不明天夜里我再去一趟,多哭诉几回,说不定她就能更快的投降了。”
这一提议被陆颜玉迅速否定,“不,只此一次,再也不能去了,许嬷嬷如此精明的一个人,要不是因为完全沉浸在痛苦和焦灼之中,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骗过去的,咱们这计谋一次能成功,但多了就不能保证不会露馅了,所以,只此一次,其余的我还会再添些油加些醋,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这一夜,陆颜玉在床上躺着是激动的没怎么睡着,而许嬷嬷几乎没合眼那就是难过的,她还在刚才的对话中不能自拔,那飘忽而至的天外之音似乎已经印证她的外孙已死,可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看到尸体一日,她就无法在心中确认,但关于那‘魂魄’说的报仇,却在无意间被提上了她的心头。
第二日,秋姑姑被当作亲善大使派往了浮霜院,目的是看望许嬷嬷,不过实际上也是趁机浇点儿热油,光凭昨个夜里那一幕,还真不一定能完全动摇她的心,所以,这回秋姑姑当然也是带着陆颜玉事先就交代好的话来的。
秋姑姑去的时辰早,贪睡的陈姨娘还在床上躺着,就是趁这个她不在的当口,有些话也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了。
一进屋,就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许嬷嬷一个人在,她横着躺着大通炕上,枕着高高厚厚的枕头,听到动静也一动没动。
这是秋姑姑第一次进许嬷嬷的房间,虽然她是这浮霜院的掌事嬷嬷,可是屋中拾掇得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像样,别说是比知秋阁里的掌事嬷嬷了,即便是比秋姑姑自己,也是差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陈氏因为姨娘的身份,刻意不让下人们太铺张的缘故,还是陈氏本就是个小气的人,不体恤下人,不过说到底,许嬷嬷住的地方,还真的是寒酸了许多。
快速的环顾了一圈,秋姑姑定睛看到炕上躺着的许嬷嬷,因为只是个侧影,而且她又没发出什么动静,所以秋姑姑此刻也不能确定许嬷嬷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于是她只好碎步往前走了一点儿,轻声唤了一下,“嬷嬷?许嬷嬷?”
许嬷嬷似乎是在想什么,被秋姑姑的喊声惊了一下,缓缓的回了一下头,本来毫无生机的许嬷嬷一见是踏雪斋的人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多了一些多余的力气,支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可是被机敏的秋姑姑赶紧上前扶住。
“别起,别起。”
不过这个时候你别说拦,就算是真不拦,许嬷嬷也是起不来的了,基本上算两天没吃没喝又没睡,外加上崴了脚,她还能说话就不错了,怎么指望她坐起来呢。
“我们家主子挂念你,不过因为主子的身子最近一直不怎么好,所以只派了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宽慰几句。”
秋姑姑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不过却不卑不亢,很明显是在同情许嬷嬷的遭遇,许嬷嬷明白,便也回应了几句。
“多谢三小姐关心,老奴没事。”
秋姑姑见许嬷嬷的嘴唇都暴皮了,就从床边坐起来,想去桌边倒杯水给她喝,谁成想那水壶里的水却是冰冷的,秋姑姑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水都是凉的,没有伺候你的人来帮忙吗?”
这话说得许嬷嬷也是心头一酸,自从自己倒在炕上下不了床,果真没有人来问过,连陈姨娘都没有露过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专心‘养胎’,无暇他顾。
秋姑姑端着装了凉水的杯子到许嬷嬷的面前,将杯子递了过去,“凉的你也多少喝一点儿,瞧你的嗓子哑成什么样了。”
许嬷嬷象征性的沾了沾水杯的杯壁后,便将它抱在了手中,无力的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没事儿,现下里也不想喝水。”
秋姑姑继续关心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才一天多就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也没吃饭?”
许嬷嬷这回没出声,只摇了摇头。
“我们家小姐都说,杏儿这回被掳,如果她在外面有认识的朋友就好了,送个信儿出去也能提前去找找,这隔了一夜想找是真的难了。”
秋姑姑这话是故意说给许嬷嬷听的,为的就是挑拨许嬷嬷跟陈姨娘之间的关系,看着许嬷嬷暗沉的面孔,秋姑姑暗自高兴,看来有效果。
“不过嬷嬷你也别灰心,小姐已经求了二老爷,今儿还会派小厮再去搜,范围夸大一些,再派人去外面的村落打听,一旦有消息,就立刻回来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