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颜玉刚刚松了一口气送走三夫人,还没等休息,这下真正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这老太太到底是何许人也,她也有了几分猜想,在这侯门豪宅里,能称得上“老太太”的,必得是这府里女眷的首领,想来也就是威武侯夫人,自己的祖母了。先前又从绿竹的话里听出,在她昏迷的时候老太太还亲自来探望过一次,由此可知,这位祖母应该是很疼自己的,也许自己不用那么紧张,从容应对即可。
可是,这来报信的小丫头怎的如此慌张,完全不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应该有的气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及此,陆颜玉看了一眼冬梅,又朝鹂儿的方向微微的抬了抬下巴,冬梅便会了意,走到鹂儿身边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也不见你如此慌张,今儿倒是像火烧身似的,连礼仪都顾不周全了。”
鹂儿也自觉有些失礼,又朝陆颜玉的方向福了福身,答话道,“小姐别怪奴婢,奴婢刚从东院来,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有些害怕,这才跑着过来通传,失了礼数。”
陆颜玉听了这话,一颗本放心的心又钓了起来,“祖母怎么了,为何会生气?”
“还…还不是为了咱们六小姐,她…她…。”鹂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冬梅又得了陆颜玉的暗示,拉着鹂儿,想把话问明白,“好鹂儿,当着咱们小姐的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颜琴小姐又做了什么惹老太太生气的事啦,若是你现在不说清楚,一会儿我们小姐因着无心,说了什么惹了老太太不悦,那岂不是罪过?”
鹂儿觉得冬梅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前儿赵六小姐说三小姐克死了二夫人,原本大家都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连赵大老爷也训斥了赵六小姐,不许她以后再浑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在咱们府里也是交代过的,这样的话谁也不许再提起。可偏偏六小姐不听,在背后讲…讲三小姐的坏话,讲的那样难听,又正巧被旁人听到,于是禀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才生了气了。”
陆颜玉想着自己的这位六妹到底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竟惹了祖母生了如此大的气,于是追问道,“六妹都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鹂儿看陆颜玉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小脸儿憋得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说道,“小姐可别问奴婢了,六小姐说的话太难听,恐会污了小姐的耳朵。”
陆颜玉听此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命冬梅将鹂儿扶了起来,“你但说无妨,这些年我听到过的揶揄还少吗?也不差这一回了。”
“六…六小姐说,说…说三小姐是丧门星,出生克死亲娘,以后嫁了人要克死相公,谁…谁与三小姐交好,谁就会倒霉,等着家破人亡呢。”鹂儿说了这些话,竟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
陆颜玉也并不生气,安慰了鹂儿几句,便仍旧靠在床头。身旁的绿竹愤怒的攥起了拳头,冬梅的不悦之情也是显而易见。冬梅看小姐不再说话,以为她心里不快,想劝慰几句,却见陆颜玉冲她摇了摇头,才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颜玉心中暗暗思揣,看来这个“六”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数字,那边忠义侯府的六小姐和这边威武侯府的六小姐,竟都有说人是非的习惯,不知这是真的出自她们的本意,还是有人故意拿她们当枪使,总之一句话,既然爱争口舌之快,必不是难对付的主,想来也不必太担心。于是,陆颜玉稍作调整,静候老太太的大驾。
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门外有人通传,“老太太到。”
陆颜玉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床上,来人正是田氏,陆颜玉的祖母,“你身子还没好,且躺着吧。”
她抬头快速打量起这位祖母,也不过五十露头的年纪,保养的很好,面目庄严却不失慈祥,上身穿着深蓝色缀着盘扣的褂子,正中绣着的仙鹤熠熠夺目,下身的裙子绣上了金线,显得甚是华贵,衬托的气质绝佳,想来年轻的时候相貌定是不俗。陆颜玉只觉得这张脸甚是面熟,却也说出来像谁。
田氏就近坐在了床边,拉着陆颜玉的手,看着她绯红的两颊,两只眼珠滴溜溜的看着自己,精神倒是十分好,于是打趣儿道,“谁说玉姐儿是吓着了,快把那大夫拖出去打一顿,我瞧着她可是结实着呢,猴儿一样的,与平时并无两般。”
一屋子丫鬟婆子听了田氏的话,都捂着嘴笑开了,羞得陆颜玉赶紧收敛了眼神,不敢再打量下去。“祖母,您不怪玉儿这次莽撞了吧?”
田氏若有所思的看着陆颜玉的脸,竟叹了口气,“我的好玉姐儿,祖母知道这次的事不怪你,你也是个可怜人,打出生就没了娘,你的性格倔,像你爹,总不听劝。可祖母跟你爹一样,只盼着你能快些长大,将来许个好人家,祖母也算对得住你娘的在天之灵了。”田氏说到这里眼睛里竟然有了丝丝泪光。
陆颜玉很配合的也抹起了眼泪,哭对于她来说可不是难事。“祖母,你可别伤心了,小心身子,这次玉儿接受了教训,以后无论如何都听祖母的话,绝不会擅作主张。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爱嚼舌根子就让他们嚼去,玉儿只当听不见便是了。”
田氏对于陆颜玉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怔怔的看着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的玉姐儿长大了,可算长大了。”
祖孙俩不免对着哭了一场,田氏的贴身丫鬟莺儿走上前去递了帕子,田氏才止住了眼泪,又给陆颜玉擦了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这才作罢,田氏的脸变得也快,清了清嗓子,对陆颜玉说,“玉姐儿,只怕琴姐儿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陆颜玉点点头应了。
“我这个作祖母的定不会偏袒谁,都是我的孙女,既然她做错了事,就一定要罚的,要不然这个家就乱了套了,一会儿我且遣人去叫了你大伯母她们娘俩来,今儿到底怎么罚,由你说了算,祖母为你做主。”田氏刚说完,就回头冲刚才来通传的鹂儿使了个颜色,鹂儿会了意,急忙跑了出去。
陆颜玉本想着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都住在一个府里,罚轻了罚重了都不好说,自己还没见过这个大伯母,还不知道是个怎么厉害的角色,心里多少有点犹豫,可看祖母这么迅速的遣了丫鬟去请人,也只好认真想想一会儿到底怎样说才能圆了这次的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外的丫鬟就通传,大夫人带着六小姐来了。
进来的女人身材略丰腴些,暗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脸色并不怎么好,虽然妆容精致,可右眼角下长的一颗黄豆大小的痣,却怎么也让人产生不了好感。女人后面跟着的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攥着前面女人的衣襟。这就是陆颜玉的大伯母张氏和六妹了。
张氏陪着笑走了进来,先是给自己的婆婆福了身,又紧接着走到陆颜玉的床前,嘘寒问暖起来,“玉姐儿,你可好了吧?大伯母昨日就想来看你,只怕扰了你休息,今儿我带着你六妹来,想着一块儿看看你,你若有什么短的缺的只管来找大伯母,我都会遣了人给你送最好的过来。”
张氏像拉家常一样笑着跟陆颜玉寒暄,却也不提自己的女儿碎嘴的事。一旁的田氏看不下去了,板了脸,训斥起张氏来,“既然你们娘俩已经来了,那不如把琴姐儿背后说人是非的事,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清楚。玉姐儿是她的亲堂姐,老二家的虽然过世了,也是她的婶娘,自己家里的人窝里斗,是什么好事吗?琴姐儿年纪小,我倒是先要问问你这个做娘的,是怎么教导她的?”
张氏脸上本来还挂着笑,可在小辈和一屋子的丫鬟下人的面前受了这样的训斥,自然觉得没脸,可毕竟话是自己的女儿说的,却也不敢大声辩驳,于是硬是从眼睛里挤了两滴子泪出来,很委屈的说道,“老太太,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搬弄是非,您这个孙女您是知道的啊,自小胆小,人前人后说话做事都是很谨慎的,想尊敬自己的姐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背后中伤,老太太您可要为琴姐儿做主,别听了小人的谗言。”
田氏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愈发难看,“哼,琴姐儿可是当着那么多丫鬟婆子的面,大白天的在花园子里说了这样尊卑颠倒的话。事已至此,你还要我去找人前来对峙吗?等下人来了,才让你更你没脸呢。你不说自己闺女的不是,还骂别人,可见你这个好闺女都是让你自己给教导成这样的。”
张氏知道这件事已经搪塞不过去,便指着陆颜琴咒骂起来,“都是你平日不得人心,出了事连你祖母都不愿意帮你,让你碎嘴,就着这次把你打发到庄子里才好呢,眼不见心不烦。”
一旁的陆颜琴听了张氏的话,信以为真,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抽泣着说,“我…我不要去庄子,娘,我不要去庄子。”
田氏看了眼前这一对儿“活宝”,不禁皱起了眉头,“算了算了,都别做声了,既然这次的事是琴姐儿得罪了玉姐儿,怎么发配,还是玉姐儿说句话吧。”
这么一来,一屋子老少的眼睛却都定在了陆颜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