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虚皇穆天雄听完穆君逸的陈词之后,忽然笑了,不疾不徐的声音多了一抹戏谑:“太子真是有自知自明,朕是否可以把这看成明知故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睍莼璩晓太子,这次朕就算想姑息也不行了,对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想必也已有觉悟了!”
女虚皇掺杂着些许玩味与诙谐的语气,非但没有给人丝毫的轻松感,反令满殿的大臣们各个挥汗如雨,心头掠过同一个危险的认知,这是山雨欲来的平静啊。
只有穆君逸荣辱不惊,气定神闲地回应:“是,请皇上责罚。”
“既然如此,朕便如太子所愿。”
穆天雄饱含深意地看了穆君逸一眼,转而,对满朝文武宣布道:“太子身为百官表率,言行失德,罔顾朝纲,藐视君威,仗刑一百,以儆效尤。同时诏告天下,自即日起,废黜皇子穆君逸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并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发配边疆徭役三年。辂”
“皇上!!”
这惩罚虽然没有直接要穆君逸的命,也彻底地废了他的帝王之路,一些忠心社稷的大臣们震惊地就要上前劝谏,结果又全被穆天雄大手一挥,冷酷的拦了回去。
“任何求情者皆视为抗旨不尊。孳”
丢下一句狠戾的警告,穆天雄气势夺人的起身,拂袖先行离去。
群臣怔忪,唉声叹气又无可奈何,复杂的目光纷纷投向地中央笔直跪着的穆君逸,却见那人到了这种时刻仍是老僧入定般淡然,寡淡的表情里波澜不兴,仿佛被惩罚废黜发配的人不是他一样,即使禁卫军领命进来执行仗刑,他依然纹丝未动。
神情严肃的禁卫军统领方凌然,看到穆君逸这份淡定,他咄咄的凌势无形中降了一截,上前先恭敬地向穆君逸请罪道:“殿下,得罪了。”
穆君逸微微颔首,示意他执刑吧。
方凌然也是一名血气方刚的将军,驰骋沙场见过不少血性的英雄人物,但都没有一个人像穆君逸这样令他印象深刻、敬佩油然而生的人。
太子没有战功卓著的功勋,没有浴血奋战的铁血,他只是这样静静地跪在那里便足以给人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方凌然心头莫名动容,吩咐手下不必对穆君逸进行强行压制,就这样执刑。
穆君逸眼梢轻抬,睇了一眼方凌然,刚毅的下颌若有似无的微微颔动,意思是,这份尊重他穆君逸记下了。
方凌然会意,啪地立正,向穆君逸行了一个肃穆的军礼。
宽厚的木板一下紧接一下,噼里啪啦,结结实实地打在穆君逸化脓流血的后背。
几十板子下去,没有伤的人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何况穆君逸此时重伤在身,这种杠上开花的打法才十几板子,他宽厚的脊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随着板子起起落落,血肉四处飞溅,看得人怵目惊心,惨不忍睹。
唯有当事人,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天崩地裂巍然不动。
“哼,自作自受!”穆君庭最先看不下去了,忿忿地咒骂穆君逸一句,拂袖,愤然离去。
毓庭王走了,大臣们不敢擅自离开,乖乖地等到穆君逸被打满一百仗刑,才各自脚软气虚的散去。
“殿下,微臣送您回去吧?”穆君逸低垂着头,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方凌然也清楚以他现在严重的伤势,再坚强恐怕也无法走路。
这一回穆君逸没有拒绝方凌然的好意,微微点头,在方凌然的护送下离开皇宫。
…………
红曦守在净清苑内,安静的坐在窗边出神,人静,心难静。
窗外阳光灿烂,清风徐徐,又是一个大好的天。
只是这样的明媚照不进她阴霾的心里,惶惶地坐在那里,情绪还停留在诡异的树林里,疯狂的野兽攻击与穆君逸的殊死搏斗之中而无法自拔。
回想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红曦心有余悸,再想到穆君逸为她身受重伤,更是自责不已。
是她大意了,草率了,求胜心太切,才会又害他受伤!
也不知道他的伤处理好了吗?有没有危险?
看那些伤口不像是一般野兽的杀伤力,那片诡异的树林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藏着那样凶险的怪兽?
那些老虎究竟是什么物种?为什么见到她就会发疯、发狂?
太多的担忧和疑惑像理不清的各种颜色的丝线纠缠在脑海中,让她乱作一团。
但有一点,她十分清醒,铲除敌人已是刻不容缓。
红曦单手拄着下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思考着对策。
“呵,你倒是悠闲得很。”
横空一声讥诮拉回了红曦的思绪。
红曦顺着声音看向门口,见来人居然是女红妆。
红曦诧异的挑挑眉,没有起身,在椅子上端正了坐姿,拿出女主人的范儿,不疾不徐的问:“女侧妃找本宫有事?”
女红妆最恨红曦装腔拿势、高人一等的正妻姿态,不由脸上的表情更加讽刺,言语更加尖酸:“本宫?哼,当了两天太子妃就得意忘形,可惜,太子已经被贬为庶民,从今天起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女红妆本以为红曦听到穆君逸被废黜的消息会大惊失色,可惜她失算了,她没有如愿见到红曦震惊、慌乱、或紧张的任何一种表情。
听到这个消息,红曦只是有些意外,并不感到惊讶,以穆君逸与皇帝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迟或早而已。
倒是女红妆,特意跑过来告诉她到底有何居心?看着女红妆毫不掩饰的嫉恨如仇,她不会肤浅的认为女红妆只是来落井下石的。
暂时看不出意图,红曦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挑了挑眉头,抬手掸了掸金丝线缝制的华贵衣袍,十分淡定的说:“女侧妃这话是怎说的,我是穆君逸的妻子,他是太子,我是他的妻子,他不是太子,我还是他的妻子,怎么会什么都不是呢?倒是女侧妃,难道嫁给他只是因为那个太子之位?”
“……”女红妆被红曦伶牙俐齿的质疑,质问得哑口无言,瞪着她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直接扒皮拆骨。
看她越是不以为然,女红妆心中的恨意越是澎湃高涨,不觉冷笑一声,继续冷嘲热讽:“你倒是沉得住气,难道你一点不担心太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担心?怎么可能,她的心都快被焦急烤的外焦里嫩了。但她红曦别的本事没有,再苦再难也不会给外人看笑话的机会。
见红曦依然不为所动,女红妆嘴角上轻蔑的笑痕透出一股阴险,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悠然转身之际,慢悠悠抛下一记重锤:“有你这样的妻子,太子真是好福气。因为你被废黜太子之位、发配边疆徭役三年不说,还被当众廷杖一百,九死一生。”
听完这番话,红曦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的镇定瞬间四分五裂,紧攥的双拳抑制不住浑身寒冷的颤抖。
“穆君逸现在何处?”顾不上与女红妆刀光剑影,红曦厉声质问,尖锐的嗓音掩不住担忧的恐慌。
女红妆正要迈出门槛的脚在听到红曦失控的声音时,缓缓收回,微微侧目看着身后神色大变的红曦,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报复快感的红晕。
然而,报复过后,是更深层次的憎恨,如果不是因为她红曦这个野种,穆君逸何以落魄至此?自己又何以这般凄凉惨烈?都是她,都怪这个早就该死去的女人!
想来,女红妆冷漠的眼神迸射出犀利的恨意,悠扬的话音明显的不怀好意:“想知道?我劝你还是别去看,这样你正妻的美梦还能多做一会儿,哈哈哈……”
言罢,女红妆突然爆出神经质的大笑,干涩的笑声在宽阔简朴的房间里带出空洞的余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红曦不明白女红妆为何如此憎恨自己,也不懂她话里明枪暗箭的讽刺,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心情去计较那么许多,满脑、满心全是穆君逸的安危。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再被打一百大板,他他他、怎么受得了?!
红曦不再理会门口发癫的女红妆,提裙,快步冲出房间。
“太子妃,您要去哪儿?殿下吩咐您不可以出净清苑。”守在大门口的多福见红曦神色焦灼的冲了出来,急忙将她拦住。
红曦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多福的衣袖,紧张无措的追问:“多福,穆君逸在哪儿?他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多福被红曦慌乱的质问吓得大吃一惊,抬眼,看到后面徐步走来的女红妆时,多福蓦地明白了,是女红妆对红曦说了什么话。
多福自知此时再想隐瞒已是不能,只好如实回道:“殿下在厢房休息。”
稍加斟酌,多福又安慰道:“太子妃放心,殿下安好……”
“安好?怎么可能安好?”红曦不等多福说完安慰,凄然一笑,穆君逸伤那么重,又被打了一百大板,他如何能安好?
但红曦并不怪多福的谎言,她明白,多福只是不想她担心。
红曦压下心中沸腾翻滚的慌乱,态度诚恳地哀求多福:“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看一眼我就回来,绝对不会让你们难做,好不好?”
红曦知道,如果多福不放行,她绝对硬闯不出去,她太了解穆君逸,只要他不点头,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让人又爱又恨的霸道男人!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恳求多福放行!
多福看着红曦担忧无助的模样,左右为难,主子的命令容不得违抗,可是他又实在不忍心见红曦这样忧心忡忡。
再说,他自己也打心里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互相扶持,相依为命。他老了,日子已经屈指可数,真心希望自己万一哪天走了,穆君逸能有个知疼知热的人陪着他。
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家背景,但他看得出,她对待他家主子是实心实意的。
想来,多福默然一叹,向后退了一步,给红曦让开一条路。
这也是多福第一次违背穆君逸的命令。
红曦感激的向多福鞠躬感谢,随后拔腿朝别院的厢房跑去。
女红妆亲眼目睹多福对红曦的优待和恭敬,心中的恨意如滔滔江水,永无绝期。
女红妆款款走到多福的身边,睨视着他,冷笑放言:“你会后悔的。”
多福诧异地看向女红妆神秘莫测的笑脸,忽然心头一凛,神情紧张地看向红曦奔跑的背影,心说,坏了,他恐怕要好心办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