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万籁俱寂。睍莼璩晓
繁华落幕的京城,笼罩在月光惨淡的清辉中,白日里喧闹的街市在黑暗里是漫无边际的冷寂。
大街小巷,只有更鼓时不时地轻敲两声,在寂静的夜里空恫恫地回荡着,令胆小者闻而怯步。
穆君逸踏着夜色,手拎着一只大酒坛,晃晃悠悠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像一名酩酊大醉的酒鬼,一步三晃地四处找着回家的路。
只是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脚步,却是循着远处的更鼓声前行榛。
飘逸的紫色长袍因不稳的脚步在夜风中凌乱掀飞,高束着墨发的缎带与黑发纠缠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风一吹,发丝拂开,露出一张惨无人色的俊脸,与他周身熏天的酒气,这醉汉的狼狈刚好完美地掩盖掉他脚步踉跄的病态。
走街串巷打更的更夫转悠到大街上与他相遇,乍见他步履艰难、摇摇欲坠的模样,更夫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睛顿时浮出一抹忧色,慢悠悠的步子正要加速过来查看,便被穆君逸醉眼惺忪的一记目光给拦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更夫心惊,他怎能如此大意,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狼眼紧盯着他们,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疫。
想来,年轻的更夫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连敲更鼓掩饰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喊着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
穆君逸听着更鼓声,抬头望了眼头顶当空圆月,此时正是午夜三更天,也就是意味着一切正常,各自安分守己。
安分?派出刺客去截杀他,可不都该乖乖在家等候捷报么。
他们最好祈祷红曦的失踪与他们无关,否则,他们很快便会大祸临头。
一个、两个、三个……谁都别想跑。
穆君逸轻挑的唇角淡出一丝冷笑,清清冷冷的眸色在青白的月辉下,渗透出魔魅般嗜血的红芒。
对面缓步走来的更夫,在与他檫肩而过的一刹,亦被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得心惊肉跳。
夜风荡过,更夫瞬时遍体生寒,赶紧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兵荒马乱,心中惴惴不安地反省,自己又哪里没做好惹太子动怒。
然而就在他们不着痕迹的背道而驰之际,一道清凌凌的指令犹如从心底迸发而出,贯穿了更夫恍惚的心神。
“速查商臣离近段的行踪。另外,通知张翼国那边即刻采取行动,只需震慑。”
更夫听令,心烦气躁的脚步蓦地一顿,旋即,“梆”地用力敲了一下更鼓,甩开大步向远处走去。
震耳欲聋的更鼓声犹如人激动振奋的心情,分明没有半句言语,竟像他真实嘹亮地高应一声:“遵命!”
这更夫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穆君逸驱逐回国的罗英。
那日遭到抛弃,罗英本是万念俱灰,打算此后找个犄角旮旯混吃等死。
没了信念,没了目标,他混乱的脑子只剩下太子的训骂和驱赶,也正是这样的执着令他猛然开窍,意识到太子那句“滚回女虚国去”的话里藏着玄机。
因为以太子凉薄的性情,若真要舍弃他,只会赐给他一个字“滚”,绝无二字。
由此,罗英大胆地揣测,太子因二爷的到来心生警惕,意识到行踪被人掌握,所以驱逐他只是避人耳目,实则是暗中派遣他潜回女虚国进行反监视。
这明悟令小罗英整个人振奋的热血沸腾,即刻启程回国,暗中监视各宫各户的动静。
可毕竟没有得到太子明确的指示,罗英忐忑的心情跟猫爪一样寝食难安。
吃饭噎着,喝水呛着,就怕自己会错主子的意,更惹主子厌烦。
没想到,真被他蒙对了。
收到新任务,小罗英心急忙似箭,足底快如风。
嗖嗖嗖,一阵大步流星绕进几条胡同巷子,来到隐秘地麻溜脱下更夫的乔装,穿着夜行衣,身轻如燕地跃上房檐,朝外国使者下榻的驿馆飞檐走壁而去……
寂静的夜晚,只有风声刮过枝叶的沙沙轻响,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
与罗英分开,穆君逸行踪小心谨慎地潜入位于城郊的一间荒院。
这宅院只有三间残桓断壁的毛坯房,不大的院落荒长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在夜风中摇曳呜咽。
又不知谁家调皮的熊孩子在院中丢了几颗铜铃,风一吹,在草丛中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使这荒芜凄凉之地在漆黑中更显诡异。
外头走过路过的人们乍一听都以为有女鬼哭泣,顿觉毛骨悚然,连醉汉都能被吓醒酒,屁滚尿流地逃之夭夭。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相亲四邻口中的“鬼宅”,生人勿近。
人们总喜欢玄而又玄的谣传,往往忽略真相。
其实这里并非什么鬼宅,只是隐藏着一条秘密通道。
若是懂得五行阵法的高人到此,便会发现,这里的野草长势并非杂乱无章,皆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生长。
而那些所谓的鬼哭狼嚎、风声鹤唳,全是为了恐吓、阻止窥视者的一种诡谲阵法所产生的音效罢了。
但千万别小看这野草阵,草丛中那几颗破铜铃不是玩具而是阵眼,二十八颗铜铃,二十八个阵眼,乾坤变幻无常,生门死门神鬼莫测,擅闯者有来无回,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形神俱灭只在瞬息之间。
穆君逸按照二十八星宿方位在院中东西南北依次走过,待最后一步北方七宿的壁宿位时,荒废的屋舍里地面突然缓缓裂开、塌陷。
在“嘎吱”“嘎吱”的机杼声中,一个向地面下延伸的阶梯入口,呈现在眼前。
穆君逸沉吸一口气,稍微缓解重伤的不适,剪手,步下阶梯。
…………
在幽深昏暗的隧道里,七拐十八弯,一边破阵,一边布阵,穆君逸辗转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狭仄的空间豁然开阔,一座气势恢宏雄伟的地下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高大宫门上挂着一块紫金匾额,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大字——星宿宫。
值守宫门的青衣女子们见穆君逸到来,立即吹响传报笛音通知里面的同伴,并跪地参拜迎接:“恭迎主上回宫。”
如果被老二穆君庭看到这阵仗,听到这称呼,得知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扑倒的星宿宫宫主“勾陈”居然是他亲弟弟,非被吓个狗啃泥,一口老血噗出二里地去。
此时的穆君逸不再是朝堂上优雅淡泊的太子,不再是人前温润如玉的老好先生,更不再是游走江湖玩世不恭的雅痞。
他负手而立,挺拔昂藏的身姿,静若止水的神情,犹如一尊伫立在雪山巅峰上的神祗,凛冽无情。
俯瞰着脚下匍匐跪拜的追随者,清越的嗓音虽因病痛变得沙哑如砾,却不减震慑心灵的威严:“圣巫现在何处?”
“主上,老身已恭候主上多时!”
未等当值的青衣女子们回答,星宿宫内已先传来一道苍老而恭敬的女声。
在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中,一名全身黑衣包裹的老妪率领星宿宫全体成员前来恭迎。
纯黑色的衣袍包裹着她的全身,只露一张苍老的容颜。深沉的色彩将她笼罩在黯淡的光线里,仿佛她的出现带来了黑暗,一股阴翳般的黑暗气息霎时笼上人们的心头,令人心底一片凝重,浮躁的心气瞬时沉淀。
她正是那日在客栈与穆君逸见面的黑袍女子——圣巫。
圣巫快步来到穆君逸的面前,率众躬身跪拜。
“圣巫免礼!”穆君逸虚抬右手,赦免了圣巫行礼。
“谢主上。”
圣巫恭敬谢恩,站直身体,抬头仰望,乍一看穆君逸如锡箔纸般的死人气色,顿时大吃一惊,“主上,您这是……”
“无碍。”穆君逸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拒绝了关心,举步,在人们虔诚的跪拜中回到星宿宫的苍生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