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到了阖家用膳之际,黎落安之若素,款款走入姜慧恶毒的视线中。述职回府的黎晟正赶上午膳时间,于黎落之后进入偏厅。
看见黎晟归来,黎落原本淡漠的脸色温和许多,执筷间扬起小脸同黎晟寒暄起来:
“大哥今晨拜见辅机大人可还顺利?”
听着黎落打听述职一事,姜慧皮笑肉不笑般的打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的作态使得黎耀荣侧头瞥了她一眼,却不制止,反而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态度。
黎晟许是因妥当上任而高兴,显得意气风发,因此并未瞧见姜慧嫌恶黎落的脸色。
“我刚打算同爹娘回禀此事呢,小妹你问得正是时候!”
黎晟爽朗一笑,根本察觉不出黎落与姜慧夫妇俩之间氛围僵冷,只顾着怡然自得:
“辅机大人甚为抬举我,爹吩咐我奉送的见面礼让辅机大人很是欢心,直夸我前途不可限量,嘿嘿,他老人家言过其实了些!”
闻得此语,黎落也随黎晟恬淡一笑,正欲以茶代酒略表祝贺。不料姜慧却完全曲解了黎落不掺虚伪的真诚,怒火腾地一下窜上心头,一气之下竟直接将手中的竹筷摔到了黎落面前,竹筷高高弹起,狠狠打在黎落的脸颊上——
“娘你这是为何!”
不明所以的黎晟立即起身,带着疑惑和难以理解的质询神色直视姜慧。
姜慧抬眸看了眼自己的独子,不急不徐的缓缓说到:
“不过是没捏稳罢了,一时失手。”
得逞的眼神不加掩饰,面上却无所谓的样子,似乎那竹筷只是落在地上,不值得黎晟大惊小怪。
黎落的两瓣绛唇紧紧闭拢,唇色慢慢变白,双腮咬合的过于用力,棱角分明。顷刻后,黎落归于常态,旁若无人的抬袖擦去脸上的污渍,眸色黯淡而清明,平静至极。
遭此待遇竟还能厚着脸皮坐在彼处,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姜慧如是想,眼中的隐晦光彩一闪,姜慧又勾起唇角面色不善,朝身后的使唤丫头剜了一眼。
使唤丫头如临大敌,生怕姜慧迁怒于自己,忙作势要去拾起黎落身前的筷子。
婢子的手刚碰触到竹筷,姜慧的嘴中便发出砸吧砸吧的“啧啧”声。拾筷子的小丫头一脸错愕,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就杵在黎落身侧等待姜慧明令指示。
“真是废物!脏成那般,你取来还叫我有何心情用膳?作呕的心都有了!蠢材!”
姜慧捂着口鼻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似那双伤了黎落侧颜的竹筷仿若沾染了毒物一般让人摒弃和厌恶。
“娘!”
黎晟出声喝止屡屡挑事的姜慧,搞不清状况的他一筹莫展。但姜慧的言谈和行为皆在针对和攻击黎落,让黎晟觉着自己的母亲举止过分且不入流,这才看不下去出声阻拦。
再观黎耀荣,泰然处之,安安静静用着自己的饭食,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中庸之本:既无视黎落,也任由姜慧发作,全然变作耳聋眼瞎之人。
周吴氏作为黎落的随行也身在偏厅,和其他奴仆并肩候着。黎落被姜慧摔脸时,周吴氏便难以静观其变,只盼黎耀荣管束泼妇姜慧。然而黎耀荣雷打不动的坐在彼处,直看到周吴氏感同身受的心寒。
周吴氏人微言轻,本不好替黎落出头。可姜慧如此盛气凌人的欺辱着实让周吴氏心口绞痛,且瞧见黎落局外人一般丝毫不为自己出气,周吴氏不忿又心疼,径直上前一把抓起姜慧的竹筷——
“乒乓!”
两声闷响,竹筷双双落地。
“夫人既觉着脏,扔了便是。只是往自己嘴中送的餐具都苛刻要求,倒过于清洁了呢!”
周吴氏屈身讽刺着姜慧,垂眸间也懒得去管姜慧如何仇视自己。只要帮自家小姐出了恶气,周吴氏就认定值得。
下人数落主子?姜慧的脸色更加难看,几步跨到周吴氏跟前,甩手便要赏给周吴氏一个耳光——
掌风呼啸而下,周吴氏闭着眼、咬着唇做好了承受掌掴的准备,等了片刻,却依旧没有等来火辣辣的疼痛感,睁眼一瞥——
原是黎落死死握住了姜慧的手腕,这才让那卯足了劲的一巴掌难以落下。
黎落纤细光洁的手背上,丝丝雕玉般的青筋暴起,想来使了十足的力气。姜慧的手腕被扼出多余的肉堆在两侧,整个手臂轻微颤抖,也不知痛是不痛?
倒抽一口冷气后,姜慧紧皱着眉头使力一抽,恰好黎落见状松手,姜慧踉跄退了几步,险些人仰马翻,好不狼狈。
“今日在此,我黎落扬言:欺辱我,我能忍;拿我至亲撒气,不论何人,你且来试!我脏?那黎落真是与大娘不谋而合,黎落认为:您也干净不到哪儿去——看一眼,都会污了我的心!”
黎落全程没有分给姜慧一个眼神,即便起誓之际告诫众人,黎落也只是环望扫过,略掉了姜慧,也算说到做到:看一眼,便会污了自己的心。
姜慧站定后哪里肯放过让自己出丑的黎落,径直抬起膀子作势要掐死黎落,可周吴氏不依,风丝不透维护着黎落,甚至拿着拐棍对着姜慧戳了戳。
场面极其混乱,闹得不可开交——姜慧占不到丝毫便宜后开口便骂黎落狼心狗肺;黎落依旧不屑睇她一眼,只顾着姜慧不要挠伤周吴氏才好;裘霏霏、黎暮和黎耀荣三人各用各的饭,前者权当加了笑料,后者视若无睹;唯有黎晟夹在黎落和姜慧中间劝说又拉扯,一个头两个大……
直至折腾得自己筋疲力尽,姜慧适才大口喘着粗气停止撒泼,弓着身子歇息之际不忘与周吴氏用目光继续较量——
“小六,我对你当真失望……”
安静的间隙,用完膳食的黎耀荣陡然出口,惊得满堂不语,倒是姜慧赞同而得意。
这一句判辞,一撇一捺都是在责怪黎落不识大体、不分尊卑,更拎不清孰轻孰重——一场闹剧结束,以黎耀荣沉默良久方才坦白的训责结束。
胜负明显,论家中地位——黎落完败,自己的再三退让依旧比不过行为粗鄙不堪的姜慧;论利益归属——黎落完败,失去了黎耀荣的重视,黎落此后与荣华富贵挥手作别;论亲属支持:黎落完败,若不是黎永晴姊妹二人今日应官家小姐邀约去游湖,掐架之事很难占据上风。
黎耀荣的这句肺腑之言,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得黎耀荣对自己失望,黎落一颗半死不活的心旋即坠崖,不怒不哀,不痛不痒——从捡起盾牌到全副武装,只是这么一句话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