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的苦笑,这丫头还真是勤快,反正自己坐在这里也没事干,待着还会影响她做事,倒不如出去走走,陆家盐庄我也有几天没去了,查查帐也是应该。
盐庄里一切太平,工人们个个都很勤快,赵管事也因为我上次轻而易举的搞定两位分货商的例钱,对我更添钦佩之意。我不在盐庄的时候,他都替我打理的井井有条,把每天的工作情况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向我汇报,我听了之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让他去安排执行。至于账目,也因为私盐问题的解决,和我提供的几条经营技巧,变得非常饱满。
下午的时候,赵管事敲门进来,说有一位霍公子在门口求见,我一听,头皮发麻,立刻回答不见,让赵管事将他打发走,就说我很忙,没空见他。
本来对待救命恩人,我是不会那么绝情的,只不过我不想和黑势力扯上关系,天子脚下,没事去惹这麻烦,不是给自己和陆离涂添祸端嘛。
平平静静的待到工人收工,盐庄打烊,几天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我决定好好犒劳自己,先去戏院看场戏,然而到宝燕食府吃顿好的,顺便带两个招牌点心回去给兰儿尝尝,酒足饭饱之后再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觉,生活是多么美好呀,想想也快乐,于是当即决定,直奔广陵梨园。
梨园是听戏的场所,天都国的戏院和我那时空的古代区别颇大,他有些似宋朝的勾栏,但比勾栏要精致的多,勾栏里表演的其实不止戏曲,还有杂剧,杂技等,而且并不高端。勾栏内有戏台,戏房(后台),神楼,腰棚(看席),是剧场的原型,这点天都国的梨园也都有。
与之不同的是,梨园其实是个茶馆,有钱的老爷都在二楼和三楼的包厢内听戏,一楼靠墙设有戏台,戏台前摆放着几张看席。数量不多,供普通客人观戏所用,包厢里的客观则可以从三面望向戏台。视野更宽阔,音质传达也更好。这样的设计倒是颇像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的伦敦公共剧场,只不过戏台不同,欧洲是戏剧。戏台都是设计为两层的,演员在二层表演,以假面戏剧为主。
踏进梨园,小二便迎了上来,我指着舞台前的看席问道,“今儿是演哪出?看席还有座位吗?”
小二踌躇了一下。“今儿演琵琶记,姑娘是几个人来听戏?”
琵琶记?我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时空也有高明的戏曲呀。我脑袋中突然奔出高明的那句经典之语: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其实我对戏曲了解并不多,中国的戏曲太复杂,体系派别太庞大,我个人偏好的是越剧。对于古代戏曲,知道的也只有一些经典曲目。比如牡丹亭,西厢记这些。
一时觉得有些时空错乱,浅笑道,“就我一个人。”
小二往看席处张望了一番,零零散散的已有不少客人入座,“二楼,三楼的包厢都被订满了,看席只有乐坊边上还剩一个座位”,小二伸手指了指,迟疑道,“声音会有些吵,视角可能也不太好……”
我看了眼那个空位,邹了邹眉,本来收工过来听戏就是为了享受,现在却要坐在乐坛边上,那不是自己讨罪受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欲走。身后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让这位姑娘去我的包厢……”
小二立刻笑吟吟的点头,“好的,好的,霍公子,姑娘,楼上请!”
我怔了怔,回过头,见霍云那双深邃的黑瞳正定定的望着我,撇了撇嘴,拒绝道,“不必了,霍公子,我还有事没……”
“陆家盐庄都打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霍云唇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伸手指了指楼梯处,“我的包厢在二楼,既然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听出戏好好放松下。”
我见周围陆续有客人进来,时不时的回头看向我们,顿觉伫在这儿一动不动非常尴尬,吸了口气,点点头,便跟着他一起上了二楼包厢。
小二先我们一步进包厢,开了窗,不得不说,这间包厢的视角非常好,窗口正对着底下的戏台,靠窗处摆着一张宽敞舒适的软榻,榻中间搁着一张矮几,供客人一边欣赏戏曲,一边煮酒对弈。
戏还没有开场,底下的看席已经爆满,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倚在软榻上,避开霍云注视的目光,转头看向底下的戏台。
“想吃点什么?”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很有磁性。我抬眼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微微一怔,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心里暗自后悔刚刚居然没有开口拒绝他,还傻傻的跟着进了这包厢。
他坐在我身边,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搁在我们中间的矮几上,对等候在一旁的小二道,“先去沏壶铁观音过来。”
他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讲,整个包厢顿时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气氛让我觉得非常尴尬。我咬了咬唇,几次想要找话题开口,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来面对我的救命恩人,是有千言万语要感激答谢的,可是,他却是一个底细不清的男人,一个让楚玥觉得极度危险的人物,我对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甚至有些迷茫,似乎从来没人能够看懂他。
他倒是一点也不显得尴尬,手指仍有节奏的敲击着矮几,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我突然发觉他其实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像那些高官富商,一坐下来就口若悬河,高谈阔论,甚至左拥右抱,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成功和地位。
霍云非常的安静,他的沉默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极具杀伤力。当你觉得他很残忍时,沉默会让你不寒而栗,当你觉得他很温柔时,沉默又会在不经意间撩拨你的情愫,让一切变得旖旎缠绵。这样的男人,定会有一个特别的故事,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了解,挖掘,深陷……
厢门被人推开,小二将茶具放到我们中间的矮几上,举壶沏茶,我沉默的接过茶盏,心绪不宁地用盖子拨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他依旧不开口,沉默的喝茶。不知不觉间,我正在细细的观察着他,他身上有一种冷冽的美,很迷人,也很吓人,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爆发一种危险的气息,残酷而且暴戾,如同一杯烈酒,刺激辛辣,会让人着魔,无法抵抗的喝下一杯又一杯,直到伏案醉倒,不省人事。
戏已开场,底下戏台上站着一位小生,端着功架,在乐坛各色器乐的伴奏下,“咿咿呀呀”的开了嗓子。我已经没有心思听戏了,霍云则一直在边上沉默的品茶,时而望着我,时而又避开我的目光,看向底下的戏台。
我们对视的时间不长,每次他有意躲避我的注视时,我都会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忧虑,似乎是害怕把自己内心的秘密透露出来,当我凝进他深邃的黑瞳中,想要看清,找出原因时,那丝忧虑又忽然消失了。一折子戏已经唱完,我的心反倒渐渐安定了下来。
戏台上的小生下了台,走到一边开始为第二折子进行准备。休息期间,底下的看席一片熙熙攘攘,热闹纷呈,客人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刚刚的表演议论赞赏。
我们的包厢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安静了,时不时的会有人敲门进来,走到霍云身边打个招呼,寒暄几句,霍云并不是那么热情,只是礼貌的一一回应,在这些来人中间,我居然看到了广陵知府,盐商,茶商,还有几位在商界颇有名望的老爷、公子。看来楚玥的消息没错,他的权势远比我所见到的要大得多。
“饿不饿?”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等我的回答,便看向底层穿梭在看席中间的小二,刚一扬手,小二便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立刻心领神会的往楼梯口飞奔,没一会儿,就到了霍云跟前,“来啰……霍公子,您想吃点儿什么?”
霍云对我微微一笑,“这里有几道小菜做的不错,由我来点,夏姑娘试试口味如何?”
我淡淡的“嗯”了声,霍云转头对小二道,“来一碟酥炸排骨,豆豉蒸鳜鱼,葱油鳝鱼……”
“好嘞……”小二一边重复着菜名,一边殷勤的点头,“霍公子,要不要再来几碟点心?”
霍云想了想,接着道,“再来一份燕窝糕,杏仁酥,冰糖梅花羹。”
第二折戏才唱了一半,菜就逐个上齐了。这里的口味与宝燕食府相比,各有特色,鳝鱼浓油赤酱,香味扑鼻;酥炸排骨金黄诱人,泛着油光;鳜鱼色泽新鲜,豉汁浓郁……再加上面前这碗梅花羹的清香,让人不禁食指大动,他很有礼貌的为我夹菜,替我盛汤,见我动了筷,才开吃。
自从陆离去了京城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坐在霍云的身边,居然让我有了一种小女儿情怀,我有些脸红,羞愧自己竟在贪恋这样的感觉,幸好没有被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