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谦见我来了,抬眼温柔道,“你来了……”
我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本来是过几天就要启程的”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竟带起了一份莫名的惆怅与歉疚,见我蹙眉看着他,赶紧垂了眼睑,“京里前些天给我来了信,家母不放心我的身子,让我再待在陆府住些日子”。
“真的?”我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他的眼神出卖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歉疚从何而来,但我知道他的理由是假的,只是人家不愿意说,总是有苦衷的,任我如何咄咄相逼也不会有结果。
他不说话,脸有些微微抽紧,我轻轻一笑,意图让他放松下来,“那你就听伯母的话,把身子彻底的养好,免得让她担心”。
陵谦听了我的话,蓦地抬起头,眼里的歉疚更深了,我装作没看到,反正他也不会说,我问了也白问,干脆直入正题,“对了,上次听你说荣公子和你是京中好友,他究竟是谁?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这样一位朋友。”
陵谦的瞳孔蓦然一缩,定定的看着我,随即淡淡一笑,“只是一位普通的好友,青青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我轻嘲地勾起唇角,看来他是不会说的了,“没什么,只是这几日一直没见他,好奇问问而已,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几日后平遥街的皇墙又发了皇榜,天都元年三月十五,吴景轩于京城宣武门送至菜市口刑场,斩首示众,所有家财全收于朝廷。
天都元年三月二十,皇上下旨,将吴景轩的部分财产下发给各城区百姓。具体安排由各地知府根据所管辖城区的情况决定,事后需向朝廷报备情况。其余部分财产,或用作军需,或用作遭运修建,总之吴景轩的财产全被合理的安排了。
天都元年四月十八,吴景轩在京城的余党全部被抓,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一时间京城的贪官全都收了心。各地为皇朝做事的人也是闻风丧胆,处事小心谨慎,皇帝在老百姓口中的呼声越来越高。民心所归,让他的天子之位更加稳若泰山。
然而从这个月,月中开始,陆家盐庄却不太平了,拥有陆家盐引的各层级商贾陆续上门拜访。陆离已是忙的没空接待他们,那个怪病就像个马蜂窝,堵了这里,那里又出现,无法根治,让他也苦恼不已。我也懒得对着一群市侩的商人陪笑脸,便让赵管事代为接待。本来我以为这群商人是上门来恭维送礼的,但后来从赵管事口中得知。他们竟然是跑来哭穷诉苦的,背地里还没少说我这个女人的刻薄话。
而这些不入流的风言风语似乎正以奇快的速度四处传播,上回去陆府吃饭的时候,苏蝶和几位夫人更是语带讥讽,一餐晚饭吃的好不安宁。反倒是陆清风笑嘻嘻的一点也没在意,他一句话。陆离决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给陆家赚钱花的人是陆离不是她们,便让几位夫人立刻没了话。
“夏姑娘,有两位老板想要见你”,赵管事急匆匆的跑进了办公室,见我厌烦的邹了邹眉,低声劝道,“这两位老板是陆家盐庄的最高层分货商,地位举足轻重……”
我看着这一个多月来的账本数目,眉头微蹙,各层级分货商的官盐销售量在一个月内急剧下降,其中几位分货商甚至连一袋官盐都没卖出去,心里已知晓他们找上门来的目的,既然是大客户,想必用对付月中登门的那些小型分货商的招数,是对付不了他们了。
我淡淡一笑,之前他们跑来哭穷,又四处传播我不能管事的流言,不也是针对的这件事嘛,代理的陆家官盐卖不动,非但钱赚不到手,还要每月给陆家盐庄上交盐引的例钱,只出不进,哪个商人不着急呀,得,干脆今天就将它说清楚,“带他们进来吧”。
赵管事将两位老板请进办公室,我见他们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样子,一脸淡定的对赵管事道,“给两位老板奉茶”。
他们是盐庄的大客户,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问题,都不能在客户面前表现出不安,这是做生意的基本准则,要是你处处惶恐,还跟着你的客户一道紧张起来,那谁还敢找你做生意,我为了安两位老板的心,信心满满的微笑道,“两位老板,你们最近的困难我们盐庄也有所耳闻,相信这件事只是一时的,很快官盐的销售就会恢复如常……”
“这件事确实百年难遇,这一个月来我们分别调整了三次官盐价格,可老百姓还是不来买,夏姑娘,我们只是代理陆家的官盐,可不像陆家那么有钱,若是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我们恐怕赔不起……”,穿着褐色长袍的樊老板一脸不悦,顿了顿,蹙眉道,“我想,这件事,还是让陆少爷出面来商量个解决办法吧”。
呵,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别管?我知道这些接陆家盐引的商人得知陆离让我管事后,非常不满,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这个女人,只不过今儿樊老板把话挑明了而已,我也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这些本就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何况我来这里确实没做过什么大的贡献。
不过就算陆离在,这事儿也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供给需求,市场规律,老百姓不愿意买官盐,难道你还能拿刀逼着他们买不成,我赔笑道,“陆离今儿不在盐庄,几位老板的话小女子一定带到,”两位老板喝了口茶,嘴角一撇,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道,“两位老板几年来递交至陆家盐庄的销售账目小女子也有所过目,除了这个月的销售量不寻常以外,两位老板前几个月赚的钱也不少,特别是樊老板您,两个月前,您的盐铺可是所有分货商中销售量最高的,现在只不过碰到了一点意外而已,两位老板就跑来兴师问罪,恐怕不太妥帖吧?”
真是赚钱的时候见不到人影,亏了钱跑的比谁都勤快,何况又不是陆家让老百姓不来买你们代理的官盐的,跑过来问题就能解决了吗?真是笑话!
“夏姑娘这是什么话?”一旁的程老板怔了怔,冷冷道,“这不是赔一个月银子的事儿,我们每月都要向陆家盐庄交盐引的钱,不管是赚是亏,例钱又不会减少,若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官盐都没人买怎么办?你要我们一班分货商都喝西北风不成?何况官盐卖不卖的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说只是一时意外,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就一定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吧!”
樊老板趁势插嘴进来,“如果这事儿能用银子解决的话,我们也不必这么烦,跑来找陆少爷商量了……”
两位老板,你一言,我一语,每句话都带着尖酸刻薄的讽刺,斥责我办事不利,变了法的说我是盐庄的扫把星,来了就出这种怪事,等他们说够了,我冷下一张脸,淡淡道,“两位老板的事我记下了,陆少爷一回来我就会替两位转达,但也请两位老板给些耐心,是好是坏都不是靠一个月的销售量就能决定的,做生意的人应该要将眼光放长远一些不是吗?你们代理的是官盐,不是其他!盐乃民生之本,还愁没有市场吗?”
两位老板得了我会给陆离转达的准信,也懒得和我再争辩下去,我见他们已是无话可说,便让赵管事送他们出去,等两个瘟神走后,我靠到椅背上,翻看起三年来的账目……
说也奇怪,三年的账目里官盐的销售量也有高有低,但都还比较平均,老百姓的日需用盐量是不会变的,怎么唯独这个月官盐销售量会低的如此离谱?就陆家的账目看来,比上个月足足下降了八成,我邹了邹眉,难道老百姓都不吃盐了吗?
而以樊老板和程老板为代表的分货商盐铺,一个月来更是没有卖出几袋盐,他们说的也没错,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改善的话,陆家还有容绣坊挡着,可那些靠陆家盐庄吃饭的商人们却迟早得饿死,官盐怎么也会有卖不掉的一天,我百思不得其解,渐渐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我睁开眼,见陆离站在我面前,我笑了笑,等他坐下后,将账目上的怪事和他说了一遍,“陆离,我想不通,怎么这个月的销售量会下降的这么厉害,不合常理。”
陆离点点头,眉头蹙了起来,接过我摊在桌上的账册翻看起来,“我听说了几位分货商最近的官盐销售量急剧下降,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我点点头,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不禁有些脸红,好像我来了之后确实把盐庄弄得挺糟的,陆离见我许久没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脸这么红做什么,又不是你弄成这样的,那些人的话你别放心里,少搭理他们,以后他们要是再来挑刺,就丢给赵管事去处理。”
我看着陆离宠溺的眼神,淡淡的笑了,“我已经查过了,这一个月里所有的程序都和往常一样,一点儿异样都没有,应该不是陆家盐庄产生的内部管理问题,可是官盐销售量怎么会这么低?难道老百姓们都不吃盐了吗?”
“不是不吃盐,是不吃官盐”,陆离温柔的捋了捋我的手背,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渐渐凌厉起来,他沉声道,“老百姓们这一个月都跑去买私盐了,现在私盐的价格要比官盐便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