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赐婚旨,但是,辅国公府与荣国府两家之间还是要把三书六礼,规规矩矩走一遍。
贾琏这边请了娘家舅舅翰林院大学士出面做媒,翰林大学时是读书人的巅峰,清流憧憬人物,荣府这个媒人及其体面。
女方媒人就是北静郡王,身份尊贵。
御赐婚姻,两边媒人一个读书人领袖,一个是尊贵王爷。合起来这就是一桩完美无瑕的婚姻。
八月初八,两府小定。
两日后,两位媒人奉了两边请托碰头,商议婚期。
辅国公夫人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几年。
荣府因为元春婚事跟柳家约定在两年后五月。
贾琏是弟弟,婚期必须压在元春之后,婚期顺延至九月初九,五月嫁女,间隔四月迎娶新妇,时间也赶得及。
婚期议定,两家择定吉日,女方上门丈量尺寸,方便准备木料,按尺寸下料。余下就是下聘迎娶,入洞房了。
熟料,竟然在丈量新房这一块出了个不大不小岔子。
八月十六,也是黄道吉日,两家约定丈量新房尺寸。辅国公府派了大管家过府丈量,再有几个体面婆子帮着相看。荣府这边张氏也不马虎,除了二管家林之孝,再有自己心腹陪房杜嫂子跟进。
熟料那大管家倒好,却是那管事婆子便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竟然嫌弃贾琏新婚院子大了,嘟噜道:“不过夫妻小两口儿,何须这老大庭院,这要几车家俱才填得满!”
贾琏们新房就在荣禧堂后面中路,五间上房,三明两暗,两边有二房,东西厢房,两边还有月洞门直通东西跨院,原本就是预备公府世子爷居所。只不过当初贾母偏心贾政,不让贾赦居住。贾代善讲究长幼有序也不叫贾政住,就空下来了。这屋子李莫愁作为秦可卿那一世,被王氏凤姐收拾出来,预备给宝玉做新房。其实也不过想借着元春谋夺爵位,只可惜,没成功,元春便成仁了!
杜婆子受了这个闲话,又不好跟人吵嚷,只道:“乡君楚家妆奁自有定例,你们按照规矩来,管我们府里房子大小做什么?”气鼓鼓回头跟张氏嘀咕,只怕这位公府千金在家日子不好过呢。
张氏其实对于水英华没有亲生兄弟有些看法,无奈碍着贾母喜欢,又有北静王妃面子,姑娘也能干,也就罢了。心里倒是想着,等儿媳妇进府来好好相待。
熟料这边张氏正在暗自唏嘘,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熟料,八月十二这天,辅国公府竟然来了第二拨人马上门丈量新房尺寸。
张氏暗暗讶异,还道是辅国公府果然嫌弃贾琏新房老大,靡费家具,前来改进。心中不由着恼,命杜婆子揣了红包出去打探。
却是探听回来老大一盆狗血。说穿了,就是一出鸠占鹊巢勾当。
辅国公夫人这个嗣子并不是国公爷夫妻自己看中哪个半大孩子,而是由宗族强行塞过来,不光来了一对儿子,连带一起来了是个孙女儿,一个小孙子。三十几岁嗣子,不仅儿子靠不住,就是孙子孙女儿也大了,国公府老高明不亲厚。这就不是为了国公府,而是为了谋财占位子了。
这对夫妻因为当初国公府人致力发对他们入嗣,心中憎恨,他们反正也不是靠着国公夫人情分承嗣。外人面前还装些面子情分,背过人去,便是冷言冷语,黑风扫面。巴不得国公夫人早些死,顺带把小姑子筷子拈起丢出去。
同样,他们挤掉了老公爷夫妻心仪嗣子,让老公爷死不瞑目,老国公夫人心中恼恨,对他们也是面子情分。明说手中无私产,暗中把多年积蓄换成金子,用小匣子装了,给女儿压箱底。
儿媳得知愈恨。
这次姑子做亲,儿媳妇原本要把姑子谋算给自己娘家兄弟,又被婆婆窥破,顿时老羞成怒。及至丈量新房,英华嫂子便托说家中孩子多,红木昂贵,银钱不凑手,故而跟国公夫人商量,给姑子妆奁要用榆木柞木,柞木硬实,可做床板底座,榆木跟鸡翅木花纹相仿,可做面板。只要不仔细观瞧,说知道不是鸡翅木。
国公夫人闻言顿时起了个仰倒,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这些年也给女儿积攒了些楠木紫檀木,再有大批的鸡翅木酸枣枝这些此等红木。多时风干多年,即刻能够下脉弦。如何竟然要用柞木榆木了?
遂冷了面孔问那儿媳妇:“花梨木这些昂贵不买就是了,咱们家也无需这个排场。且你妹妹家具木材不劳动你们费银子,只把后面库房现有木料给你妹子,尽够了。”
熟料那媳妇子竟灿然一笑:“好叫婆婆知道,前年我妹子嫁给长兴侯此子,家具料子不够用,儿媳便与了她些。”
辅国公夫人一梗:“你动了哪些?”
媳妇笑道:“没动什么,只把了紫檀木与楠木。”
辅国公夫人脑门子一冲,心中后悔不该置气去了昌平庄子躲清闲。英华知道女儿没有娘家不行,只好暗暗安抚母亲。
辅国公夫人年纪老迈,人家已经送出去了,难道还能够追回来不成,只好忍气道:“那就用余下鸡翅与酸枣枝吧。”
熟料儿媳妇又是抿嘴一乐:“这也不巧了,那些酸枣枝啊,鸡翅木啊,去年三伯四伯家接连嫁妹妹,咱们也没银子帮衬,儿媳妇就……”
辅国公夫人那手就气得抖索起来,库房里积攒木料,打造两套妆奁也尽够了。
竟然一无所有了?
瞅着儿媳妇有恃无恐笑脸,辅国公夫人大怒:“你怎么敢?”
儿媳妇抿嘴堆笑,话语却跟刀子似的:“婆婆您实在想不开呢,咱们老爷可是继承了这国公府了,将来您下世,还要咱们戴孝打幡摔打子孙盆儿,难道用你几根烂木头也不许么?”
辅国公夫人拍桌子怒道:“你们继承了这国公府爵位,从此子孙后代可享受四辈子荣华,还不餍足,竟然谋夺小姑子嫁妆,你们有良心没有呢?”
儿媳妇不敢,福身冷笑:“如今这府邸已经不是辅国公府了,儿媳妇我是将军夫人。妹子我们会热热闹闹嫁出去,只是府里情况不必从前,您好有三个孙女,两个孙子。您要求的红木家具,实在陪嫁不起。儿媳妇言尽于此,您好生歇息吧。”
辅国公夫人气得仰倒:“老公爷啊,我做的什么孽啊……”
水英华心里亦是愤怒不已,她按照她的性子,大可以去求助北静王妃,闹兄嫂没脸没皮。
只是母亲还要靠嗣兄奉养送终,自己一怒痛快了,留下母亲如何过日子呢?闹散这个,再来一根未必就好。只得忍了。
水英华这里只书怄的头晕脑胀,只恨自己身为女儿不能顶门立户,否则母女们何须受这些腌臜气。回去就病倒了。
英华嗣兄嗣嫂权当没瞧见,圣旨赐婚,大面子还要顾着,欺负婆婆姑子还使得,欺君之罪担不起啊。害得咬牙切齿去张罗着备办嫁妆,心里巴望她们母女们发个急症死了才干净,岂能与她们母女延请大夫。
所幸家中尚有老仆忠心,尽心服侍,水英华想着老母年迈不敢多养,三日就撑着起身伺候母亲。
辅国公夫人温顺一辈子,一生牵挂就是一个女儿,老了老了,竟然被人这样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自己活着他们就这样作兴,自己死了还能靠着他们照顾女儿呢?老命妇再也不忍了,既然没有娘家支撑,也只有自己立起来了,就是拼命要也让女儿嫁得舒心顺畅。
这才决定不依靠外人,亲自给女儿打嫁妆。也才派了第二拨人来丈量新房。
贾琏媳妇家里的这盆狗血终于传到李莫愁耳朵里,李莫愁愣了半晌,忽然失笑,这可都是天注定的,贾琏媳妇注定不是省事儿主儿!
张氏既然知道这宗事儿,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暗暗使人盯着,一旦闹的不成样子,也只好自己贴些银子帮帮媳妇儿。
熟料得到回信却是国公府订购一批木材,除了榆木就是柞木。
辅国公府再是空架子,老诰命也应该早早替女儿积攒下了家具木材才是,如何竟然全部新购。不是怕书房,至少新房家具该用红木,这也是个喜庆之意啊。
张氏愕然之问道:“老诰命那边呢?”
杜嫂子道:“据说没有动静。”
张氏心中讶异,既然派人来丈量,如何又没动静了?想着她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也就放下了。只不过再提元春下料之际,让把贾琏卧房书房做了全套备用,届时嫁妆若是太寒碜,就私下添补上,毕竟是贾琏的终身大事,不能办砸了,叫人笑话。
这年年底,荣府往来随礼人家就多了两个户头。柳家辅国公府俱是按照往常姻亲份例,与李纨的娘家一米一样。
年节并无大事,不过是进宫朝贺,然后老公爷与贾母带着众儿孙拜祖宗,然后在高坐堂上接受儿孙磕头献礼。再然后,听戏吃酒。张氏在家招待来客,老公爷则带领两个金孙贾珠贾琏四处拜访吃酒。
李莫愁做老祖宗似乎很成功。皇帝很买面子。贾琏在袭爵之后,跟着秋猎,犹豫出色的骑射功夫得到皇帝青眼,皇帝亲简为御前带刀侍卫。腊月吏部已经正式行文,贾琏成了御前二等侍卫了。
贾代善当初就是太上皇的贴身侍卫兼伴读,如今的领侍卫大臣就是老爷子当初的徒孙,如今熬成精了。
李莫愁便将贾琏托付给当初的徒子徒孙。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虽然是皇帝亲简,群众基础不好,也很难把官儿做好。
贾珠进了翰林院修炼,贾琏做了宫廷侍卫,正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彰显着荣府新生一代实力。同时也昭告众人,荣府圣宠优渥。
张氏按部就班替元春贾琏备办聘礼嫁妆,元春也罢二房交给李纨,自己专心致志绣嫁妆。除了王氏偶尔闹腾,磋磨下儿媳妇,荣府成个可谓兴兴向荣。
这一年开年过后,李莫愁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给宝玉贾琮请了一位蒙学师傅启蒙。第二件便是整改贾氏私塾。倒也没什么新奇主张,就是李莫愁想起贾瑞心里犯恶心,这样的登徒子不学无术也配当先生。
李莫愁给贾珍传话,私塾专门设立一个蒙学班,专门教导十岁以下家族子弟。至于贾代儒力有不逮,可以去外面聘请私塾师坐馆。但是,必须有秀才功名才成。
再有,年岁超过十五岁尚未通过童生子弟,一律驱逐出私塾,与其天天混日子,不日早些另谋出路。这一条一出,像是薛蟠金荣相香怜这号渣滓霉菌似的人物,就休想挤进私塾了。
这道规矩一定,又把贾代儒起了个仰倒,这一来,她孙子不仅不能充任先生,还要被驱逐出去了。那小子今年刚刚满十五岁了。他只比贾琏小月份,腊月生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肖想凤姐相思债了。
辅国公夫人这边开年后终于有了动静了。辅国公老诰命与二月春暖之后,命人把自己所居三进的家倒腾出来,重新打磨保养上漆。
老诰命做这些也不走公帐,一色都用自己私房继续,儿媳妇看的心暗乐,老虔婆倒识趣儿,日后自己住进二进做了老太太倒是省事儿了。
五月初终于完成,老诰命命人用棉布将所有家具包裹锁进了自己三间上房之中。五月中旬,老诰命点起自己贴身忠仆,带着女儿去了直隶娘家省亲。
六月回京,却没有进驻辅国公府,却是跟着女儿一起住在昌平别墅消暑。
这年八月贾母寿诞,老诰命才带着女儿回京过府祝寿。新任的镇国将军夫人与夫人却因故缺席了。据说是将军夫人娘家侄子要娶亲,请了她们夫妻做全福人儿。
这话时辅国公夫人在北静老王妃问询之时答复。老北静王妃却立时变了脸色。
这是活生生要打婆婆与小姑子脸面。
老北静王妃后悔当初没有帮老诰命出头,伸手拍拍老诰命:“今后有事直管跟我说一声。”
老诰命忍来忍去就是要等老北静王妃一句承诺,嘴里却道:“道教王妃担心。也没什么,人活七十古来稀,都活了一辈子了,好有什么事儿过不去呢,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十月时候,贾珍忽然过府,说是给贾蓉看了一门亲事,对方除了家境差些,姑娘确是才貌双全,温柔娴静。
尤氏也很兴头,说是她已经相看过了,姑娘确实一等一好人才。
贾母不由疑惑,蓉哥儿今年才刚十三岁,论亲事是不是早些儿?
尤氏便说那女方要比贾蓉大三岁,等个两年,贾蓉十五再过门,贾蓉不懂事,娶个大媳妇正好帮衬过日子。
贾母将这事儿说给李莫愁,李莫愁便问贾母:“说没说姑娘姓什么?”
贾母便道:“说是姓秦的。”
李莫愁冷哼:“十三岁孩子娶个十六岁媳妇儿,知道说是儿子娶媳妇,不知道还以为是老子娶二房呢!”
贾母愕然:“老公爷这话说得”
李莫愁为了秦可卿不再早死,决定帮他一把,落到寻常人家粗产淡饭总比羞愧致死好得多。遂道:“秦家女子我查过了,并非从育婴堂收养,乃是被人托付给秦家养育。用脑子想一想,不是孤儿却要隐名埋姓能使什么寻常人等?你把我这话说给珍哥儿两口子,就说我说的,她若是执意要跟秦家结亲,那就两府先把分宗吧,反正已经出了五服了,早该分宗,分了宗,他们爱娶谁是谁!”
贾母一嗤:“这话说得重了吧,东西两府虽然历时四代,一项同气连枝”
李莫愁知道贾母这人爱揽事儿,恨不得把所有贾氏都捏在手里搓圆搓扁。因道:“那丫头说的十六岁,只怕不止,十八年前京都发生过什么天翻地覆事儿,夫人应该记得。”
言罢遂佛袖而去:“我言尽于此,叫他们自己掂量吧!”
贾珍过府傻兮兮求情,说这头亲事是他父亲贾敬看中的,他不能忤逆父亲。
李莫愁十分干脆递交了奏折给顺天府,与宁府分了宗。
当然,这事儿前后经过半年磋商,知道这年年底才正式决定,两府最后一次共同祭祖。开年,荣府把西南角一个院子收拾出来专门供奉祖宗,重新写了宗谱,两府族谱从此分开来写,各表一枝了。
这一年正月,李纨有喜。
这边五月元春出嫁。回门住过对月之后,李莫愁觉得时候到了,暗暗吩咐下去,王氏不必天天强行罐食了。
一个月后,元春身怀有孕,柳家红蛋送来隔日,荣府敲响了云板,王氏被殁了。
贾珠地折子丁忧。
百日后扶灵回乡安葬。
李纨身怀有孕,留在京都待产。
贾琏婚事因此顺延一年。
隔年九月初九,贾琏完婚。熟料却在初七女家送嫁妆铺床时候,辅国公府忽然借由女儿送嫁之际,狠狠还手,将嗣子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