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年底,史家两位侯爷因为拒绝偿还国库欠款被圣上严厉申饬。
小侯爷忠靖侯爷本来就被抄了一次,家里器皿金器丢失不少,账面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也是衙门惯例,衙役俸禄低,指靠吃着抄家饭呢,水至清则无鱼,没有好处谁会卖力当差。且史家犯了圣上忌讳,山河日下。谁乐意去替他们追查,让自己下属寒心呢?
府尹多事睁只眼闭只眼,雷声大雨点小,其实懒得管他。
忠靖侯也只有自认倒霉。
保龄侯是继承兄长爵位,为人也保守刻薄,跟贾赦算得烂兄烂弟,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却没有正经挣钱养家门路,不过是吃祖产的二货。
这些年就连湘云这个正牌侯门千金也混到要日夜刺绣做工,虽说是保龄侯夫人有些刻薄,却也是家资匮乏之故。
却说史家兄弟丢了差事,又被圣上申饬,史家两位侯夫人同时到了荣府,跟贾母嘀咕埋怨,意在指责贾琏不顾亲戚情谊,说好了大家同仇敌忾,一起抵制圣上催款之策,贾琏却此背信弃义。
贾母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叹息几声罢了。
随后,忠靖侯爷被罢黜兵权,回京待罪。
史家两位侯夫人甄氏与杨氏两妯娌更不得了了,一起哭上荣府,话里话外都是贾琏还债惹的祸,如今史侯府朝不保夕,日子艰难,要跟荣府接债还债。
史家双侯历年一来,累及欠债六十万银子,莫说荣府账上不足四十万了,即便有,贾赦贾琏也不会容易放手叫贾母出借。
且贾母虽然心疼娘家子侄,却不糊涂,推说自己老迈,府里事情都归贾赦父子打理。
贾赦恨不得别人借他几万银子花花才舒坦,岂肯借银子与别家?
贾琏变推说父在子不管。
父子一个意思,没有银子!
史家两位侯爷见夫人空手而归,顿生虎落平阳之感慨,傲骨凌然之下,跟荣府决裂!
这一年年底,史贾两府第一此没有互送年礼!
史贾两姓可是世代永好老秦家,乍然翻脸。初时,京都富贵圈子还道是二府不过耍花腔。却不料翻年史家儿子娶亲,荣府竟然无人出席!
虽说是庶子娶亲,但是荣府连体面管家也没到场送礼,这就是绝交之意了。
至此,大家这才正视此事。
之后,因为家计艰难,国库日日催逼威胁要抄家抵债,史家两位侯夫人逢人便哭眼抹泪,只说是荣府翻脸无情。尤其是保龄侯夫人甄氏,更是不遗余力抹黑荣府。似乎甄史两家败落,都是荣府过错。
京都权贵圈子很快知道了荣府拒不援助史家绝情之举。当初四王八公战场之上,可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如今荣府却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令人不齿!
一时之间,荣府成了众矢之的。
贾母因为娘家之路断绝,就连湘云也不上门,痛心疾首之余,把贾赦贾琏父子痛责一顿。
贾琏不敢跟贾母顶嘴,却是痛哭流涕,直说亲戚间应该相互帮衬不错,若是史家衣食堪忧,看在老祖宗份上,必定会周全他们丰衣足食,只是史家所求并非温饱。
凤姐贾琏夫妻一体,见贾琏跪下,随着磕头禀告道:“六十万啊?老祖宗,府库如今只剩下不足四十万,宫中有娘娘要供奉,府里宝玉贾环贾琮并贾兰四个哥儿要娶亲,咱们这种人家下聘,嫡子没有二三万不成话,庶子至少五千两才能过得去。还有婚宴酒席这些化用。他们四人至少要花费十万银子。”
“再有女儿出阁,惜春妹妹是那府不算,还有探春妹妹与巧姐儿姑侄,媳妇嫁到贾府是六万银子妆奁。当初林姑妈出阁,据说是十里红妆十万妆奁,她们姑侄虽比不得姑婆,拢共五万银子总要花费。总不能再让她们跟迎春妹妹似的,没有妆奁,被人朝打夕骂,九死一生吧?”
“孙媳妇还年轻,总要再生嫡子嫡女,就是孙媳妇不能生,还有平儿,二爷总不能无后传宗吧?”
“再有,一大家子吃穿用度,小子们要读书上进,选官,这哪一宗不要银子?老祖宗您算算,咱们府里那里还有余银帮衬别人?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还有最重要一条凤姐没有说出口,便是这些银子乃是查抄豪奴所得,今后可没有第二批豪奴查抄了。
贾赦这一次表现让贾母十分吃惊,他不仅没有置身事外和稀泥,还态度坚决站在儿子媳妇一边,磕头泣问贾母:“凤丫头说的是。倒可以把祖宗宅子或者娘娘花园子卖了凑起来,只是,老祖宗,这宅子乃是敕造,花园子是娘娘幸过的,圣上娘娘不发话,谁敢买,谁又敢卖呢?”
贾母再疼侄子,也不及疼儿孙。再者,荣府如今并无相助史家财力,总不能破了自家救别家吧?
史家与贾家没有这样恩情!
贾母这里偃旗息鼓了。
贾赦父子如蒙大赦退出来,贾赦瞪着凤姐贾琏:“答应我买两个戏子事情快点办!”
凤姐贾琏忙着额首应承。
贾赦擦把汗谁,气哼哼坐着软轿走了,奶奶球,表演哭戏真他妈的累啊。回去得好好补一补!
因为京都四王八公欠债不在少数,有了史家在前攻击,他们顺势而为,同仇敌忾,一起跟荣府疏远了。
这一年荣府当家主母凤姐过得十分轻松,难得正月二就有些空闲回娘家。不过,凤姐贾琏回去并未受到娘家优待,反是被醉酒王子腾挂落一顿。
原因无他,一是王夫人过年依旧被禁足,且十五以后又要被贾政关押起来。二是贾琏独立特行还债事件,弄得王子腾这个领头雁十分被动。三是贾琏攀上了张家舅舅这个清流让王子腾很不爽。
贾琏诚惶诚恐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王子腾,原来是张舅舅看在趋去世妹子面上帮贾琏谋了个六品实缺,太仆寺主事。其实就是掌管皇家车马出巡,扈从官员。官儿不大,却是紧要得很。有机会见皇帝,也有机会接触宝马宝车这些。
薛蟠因为手里有了皮草铺子,在贾琏尚未上任之时便送给他一成干股,目的就是要贾琏将太仆寺淘汰的御马卖与他。
这是后话。
且说王子腾十分不爽贾琏投靠他亲舅舅,凤姐不以为然,这些年了,叔父一味替元春谋划,从不曾替贾琏谋求什么。
一荣俱荣,元春好了荣府也就好了。凤姐虽然不反对元春飞黄腾达,只是如今张舅舅既然替贾琏谋到了实缺,这是好事儿,叔父因何故不满意?
难道仅仅因为文武天敌就不让贾琏奔前程?
自己这个白身夫人做到几时?再者,二太太自己作兴,跟自己什么相干?难道自己不做声,等到史家一样下场么?
凤姐根本王子腾亲,忍不住就把这些牢骚之言出了口。王子腾痛心疾首:“你知道什么?若不是他们这些文官嘴皮子一碰胡咧咧,圣上岂会异想天开,搞什么破家追债?”
这就是怪贾琏咯?
凤姐不由愤懑:“追债是圣上新政,那时候张舅舅尚未进京,再者,张家舅舅这些年都不跟贾府往来,纵然上了什么条陈跟二爷什么相干呢?”
凤姐一味偏帮贾琏,听在王子腾耳中很不是滋味,女儿在能干有什么用处,关键时刻想着外人,顿时恼了:“你以为我这些债务都是吃喝玩乐欠下么?”
却原来,王子腾欠债一部分因为替元春打点,一部分因为元春省亲造园子之故。
凤姐心中愕然,轻声追问叔父,王家倒地欠债多少,荣府造园子又贴补多少。
却是王子腾不算替元春打点,光是造园子就被王氏追着贴补二十万,全部从户部挪借。
凤姐出嫁连聘礼不下十万嫁妆,这样嫁女儿,不难想象娘家如何豪富。如今怎么落得借贷地步?
王子腾这才告诉凤姐,王家今非昔比,船行被朝廷收了,王家子弟一掷千金的脾气却没改。坐吃山空,以致今日。
凤姐默然半晌,道:“叔父户部倒地欠债多少?”
心中暗恨王氏虎狼心肠,贪墨林家几百万,自己私房几十万,却要这般扒皮一样刮刷亲生兄长,这是人呢?
王子腾面露惭色:“这些年陆续挪借,加上这次造园子,拢共三十五万!”
王家之前有海运支撑,家底是四大家族最厚实一族。到了王子腾这一辈官儿做的打了,家底子却掏空了。内有子侄奢靡,外面也要替元春斡旋,王家不亏空到难了。
凤姐听说三十五万,心头重负顿时轻松了,这银子是二房所欠,二房合该吐出来,因道:“银子花在二房头上,只要叔父拉下脸来,这债务即刻就可平复!”
王子腾皱眉不语,他当初虽是存了帮助妹妹心思,未必没有私心。也是心疼妹子在荣府生存不易,这才大包大揽。
王子腾夫人这些日子正在焦头烂额,生恐祸从天降,那一日抄家官员就上门来了。闻听凤姐有法子,顿时动容,握住凤姐,手指颤微:“凤哥儿,你有办法?”
凤姐额首:“前些时候,太太受了甄家脏银事情叔父应当听说了。叔父在太太小佛堂搜出三十几口大箱子,都是金银珠宝。据我目测,不下六十万银子。扣除太太妆奁十万银子,余下五十万,足够偿还叔父债务!”
王子腾夫人吸口冷气,看向丈夫眼神犀利起来:“你总说我不疼妹妹,这就是你的好妹妹?”
王子腾面色黢黑。他也没想到滴亲妹子竟然这般算计自己。
王子腾夫人转而追问凤姐:“这些银子现在何处?”
凤姐道:“在二叔手里,叔父要债须快,二叔这人最美成算,以为家里金山银山化用不尽。府里请客门人缺银子,那是一千一万的送出去,从来不皱眉头。”
王子腾闻言飕的起身去了。
凤姐这里陪着王子腾夫人说话,王子腾夫人拉着凤姐只哽咽:“你姑姑还道我们偏心你,我们为了元春操心劳力,她却这样对我们”
王子腾说到伤心处,丝绢子捂住眼睛只哭泣:“幸亏有你,不然你叔叔也要落得个史家下场,抄家罢官了!”
贾赦倒不在乎,他只要贾琏凤姐不时给他贴补银子买小妾,每日喝着小酒,搂着小妾,把玩古董字画,就神仙一样了!
贾政是个要脸的酸腐,王子腾拿出了王氏出具借条,再有贾琏帮着口述元春这些年花费王家银钱,贾政羞红了老脸交给王子腾是十万银子。
王子腾却只是坪出三十五万有凭据银子,其余五万退回给了贾政:“给宝玉娶亲只用吧。你一个五品文官,年逾五十尚未扬名天下,还能咋地?
“再者,你吃住在兄长家里锦衣玉食理当羞惭,还养那么多文人墨客做什么?还弄些诗词什么,生怕别人找不到茬子攻讦?
“我劝你,与其白白花费银钱养闲人,不如替宝玉兄弟们找个正经鸿儒回家做学问,将来科举出仕,也是一条活路!”
贾政被羞得老脸通红,三日后,遣散了府中三十几个请客门人,只留下两名清客做了宝玉贾环贾兰三人的西席,贾政自己闲暇便陪着儿孙读书,偶尔跟两位师傅唱和诗词。
切别说,王子腾做了件好事,贾政打发门人清客之前,凤姐多个心眼子,暗暗吩咐贾琏小厮将这些人锦绣衣裳送出门,只是陈旧包裹衣衫一概孝敬了火神娘娘!
凤姐这回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宝玉姽婳诗词事件湮灭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