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所言王短腿儿这种人,李莫愁还真知道,本事不大,狡黠圆滑,亦正亦邪,却人缘颇好。证人藏在这种地方,正是书上推崇所谓大隐隐于市。
李莫愁心中对贾芸越发中意几分,甚觉此子可教。不由心里思忖,可惜自己上辈子并未参透师妹与杨过双剑合璧奥妙,这一辈子若有机会脱离孙家与荣国府,还要再去终南山,完成上一世没有达成心意。
李莫愁以为自己目下无需为生存而奋斗,正好利用大把时间将那一世至尊武功琢磨出来,以期将来再入武林,能够以压倒姿势,掌控全局。
至少再上陆家庄,能够在天下众武林高手面前,让枯荣大师这个是非不分,沽名钓誉偏心老朽一败涂地,一战烟消。
倘若自己真是贾迎春,这贾芸收了做帮手,倒是可以一辈子做个甩手掌柜了。
思及此处,不由她心中一动,李莫愁记得凤姐曾经当笑话说过,贾芸为了混个营生,曾经要拜在宝玉门下。说明贾芸心中对宝玉十分推崇。一日自己离了这里,着他帮衬着宝玉黛玉管理财产,倒也不错。
只是人心不古,黛玉那样的百万巨富,宝玉又是个没有成算的,这个贾芸品行还得继续考察考察才能安心托付。
再有,宝玉也得有压得住贾芸的本领才成。
反正自己不会马上就走,决定先放下这些虚渺难断之事。因叮嘱贾芸几句,放他回去跟母亲团聚不提。
转眼就是初十,正是衙门放告日子。
这之前,迎春再没外出,反是日日在家带着綉橘看账簿子,足不出户,四门紧闭过日子。
孙绍祖父子这些日子齐齐沉溺与女色,白日宣淫时时有之。
孙婆子已经病得只剩下一口气,还是迎春吩咐用参汤替她吊命之故。迎春预计只在今年年底便要脱离孙家,孙婆子母子前生生生磨死了迎春,岂能让她安心阖眼?
却说初十这日,贾芸早早把高家父子送往顺天府衙门,衙门杂役方才启开大门开始洒扫,高父便’咚咚,咚咚‘敲响了鸣冤鼓。
好在今日乃是放告之日,府尹不敢马虎,一早起身,正在用餐呢,被这一通带着戾气鸣冤鼓吓得心肝通通太乱。
这府尹正是正是王子腾门生,贾琏一早把王子腾手札并五百两压信银子送进去了,这回孙家官司只会输不会赢。
王子腾这一回之所以这样亲自出面帮着贾琏,却是因为之前王子腾督边需要调集粮草,却在四川总督手里折了面子。
这一回好容易给他抓住这样机会,岂能放过,决定借着这宗人命案子,将那不识像的东西拖下水,纵然整不倒他,也治他个吏治混乱名声。不把他弄到穷山恶水之间,也要把他调离四川富庶乡。
狗杂碎一日得志就猖狂,命里不该想富贵!
这一场官司根本没有悬念,孙绍祖段腿短胳膊刚刚玩了一会子品箫雅趣,就被顺天府捕头上门给他逮了。
孙家有迎春坐镇,隔着帘子问明白有人把孙绍祖告下了,以为孙绍祖母子们为攀高枝逼死了原配发妻。
这个理由一出,迎春顿时变脸。直说自己并不知道详情。使人寻来孙家老太爷前来与捕头应对,孙老爷倒也畅快,爽快承认孙绍祖的却曾经娶妻,只是否认孙家害死了高梅花。
李莫愁便借故卧病,摊手不管了。
孙婆子病房里闻听这等变故,顿时塌了天地一般鬼哭狼嚎起来,她因为一直卧病,本来就头重脚轻,这一哭嚷,顿时晕厥了。
孙金枝这些日子一直关着房门夺鬼,这般兄长被抓,母亲欲死,嫂子卧病,她也坐不住了,出头露面主理孙家。
孙老头这些日子一直宠着多姑娘,出得门来阳光一照,老眼昏花,腿发软,却是吩咐套车,亲自去了顺天府听审,结果,第一堂审讯根本没有悬念,高家有婚书,有姑娘托人给家里写的家信,备述婆婆夫君嫌穷爱富丑恶嘴脸,以及她在孙家所受折磨侮辱,婆婆丈夫如何辱骂殴打,冬天下河洗衣洗菜,寒冬腊月整夜整夜在磨坊推磨,吃的却是残羹剩饭豆腐渣。
偶尔空闲一夜,也被撵在柴房过夜,她冷得不行,只要歇在灶门口,围着热灶灰取暖才能拖延几日,没被冻死。
孙家种种切切恶毒手腕,令人发指!
然后,高家出具了贾芸帮忙寻找当日仵作验尸记载,证明高梅花死后的确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
再有当地里正、地保、签字画押出具证明材料,高梅花死前却是被她婆婆孙牛氏故意推入冰冷河水之中,事后又不替她请医医治,茶饭不给,任其病死。
结果,孙老头回家之时没有把儿子捞回来,反而是衙役上门吧孙婆子给逮了。
高梅花可不是奴才,罚些银钱就了事了。
这边迎春得知孙绍祖有原配妻子一事已经被判定,就命人收拾包裹行李,准备回娘家居住。李莫愁到了前头书斋,对孙老头言道:“孙家当初骗婚,这婚事原本不作数,如今孙绍祖杀妻犯了律条,媳妇就更没有留下必要了。骗婚,杀妻,无论那一条,我都没有再跟他过下去理由了。”
孙老头急喘:“你待怎的?”
李莫愁冰凉眼神瞅着孙老头:“要么孙家给我一张和离书,要么我上告衙门夫妻义绝!”
孙老头如今身若败絮,指靠这迎春救出儿子。妻子如衣服,孙婆子这个败家娘们死了最好,只当老天除害了。孙绍祖却是孙家最能干,最能继承武职,光耀门楣的儿子。
孙老头满身暮气,面如死灰,哀求迎春:“媳妇,我不求你给大儿守节,直望你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帮着联络周旋,只要能让大儿保全性命,我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孙金枝却在此刻冲进来哭道:“父亲,还有母亲呢?还有乡下来那个为兄长呢?还有女儿呢?您怎么能说为了大兄倾家荡产呢?”
“放肆!”
孙老头原本对女儿常驻娘家就不耐烦,又被她打断自己话题,顿时恼怒不已,捶桌怒斥:“你一个出嫁女儿不在婆家好生过日子,跑到娘家裹乱什么?马上收拾包裹滚回去,好生孝顺公婆,扶持相公读书应试,将来也是一番造化!”
旋即吩咐迎春:“与她收拾行李,即刻送她回婆家!”
迎春却反劝孙老头:“媳妇以为婆婆身陷囹圄,留下小姑正好照顾婆婆。”
孙金枝并不领情,冲口怒责迎春:“身为媳妇,整改伺候婆婆夫君,你为何不同去牢房伺候?凭什么叫我照顾?”
迎春一双眼睛嘲讽瞅着孙金枝:“小姑是说身为媳妇应该伺候婆婆夫君么?”
孙金枝被李莫愁冷眸盯得身上发寒,嗫喏道:“你你你,我,我说的不对么?你不该伺候婆婆?”
迎春冲她冷笑一声,低眉再不言语。
孙老头乱捶桌子:“你不乐意,马上给我滚蛋!”
孙金枝抽抽噎噎跟孙老头哭诉:“谁也没说不去啊,我这里双手无力,腿脚也不灵便,我自己还要人照顾,那里能够照顾人?”
孙老头心烦要命:“那就滚出去歇着去!”
司棋插嘴道:“方才姑奶奶跟我们奶奶要库房钥匙,与账房账册,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少时就给姑奶奶送去啊!”
孙老头皱眉冲着迎春喊叫:“媳妇,送个她做什么?难道你真的见死不救啊?”
说罢孙老头一阵撕心裂肺咳嗽,只咳得那脑袋垂到地上,司棋綉橘如画几个很怕孙老头就死了,一个个抱着肩膀只觉瘆人。
多姑娘好声好气的劝慰着孙老头,抹胸捶背,喂热汤,好半天方才换过气来。
孙老头有气无力冲着迎春只作揖:“大奶奶,好媳妇,我求求你,设法救救你丈夫!”
迎春候那孙老头缓过气来,方道:“公公,我与你说实话吧,此刻,我心中只有恨你们孙家,隐瞒实情,把我堂堂侯门千金坑成填房,进门婆婆打骂,夫君暴虐,上次差点让我送命,我兄长几次要打上门来理论,是我拦住了,如今却叫我出面救人,这不是活打嘴?哈,就我敢回去说,却怕我父兄说我女生外向不记打,要打死我!”
孙老头呼哧呼哧喘粗气,自腰间取下钥匙交给多姑娘:“你与姑奶奶一起去库房,把那个鸡翅木黄铜锁背箱子抬出来。”
一时箱子抬出来,却是一箱子名人字画,玉器古玩。
孙老头挥手:“这个带去给亲家,就说这只是见面礼,办事银子直管报上数字来。”
迎春福身:“无功不受禄,媳妇不敢回去,也不敢开这个口。”
孙老头再次吩咐多姑娘:“去交姑奶奶。”
一时孙金枝来了,因为库房要吃账簿子在握,虽是绷着脸,却是嘴角弯弯:“爹,您叫我?”
孙老头板着脸道:“把库房钥匙账簿交还给你嫂嫂,你是谁?一个出家女儿有何立场掌管你兄长家事?”
迎春如今却不愿意孙家银钱从自己手里流出去,因一福身:“媳妇已经说了,自请下堂,与孙家和离,再长库房钥匙不合适!请老爷收回成命!”
孙金枝本来背晦致死,他这里刚刚去库房,被守库房老儿撅回来了。今见贾迎春拒绝,暗中暗啐一声,算你个贱人识相!
一时志得意满,当初爹娘只给自己五千银子妆奁,却给儿子留下若大家事,便宜贾迎春这个贱人享受,凭什么?
孙金枝只觉得这次兄长入狱,只怕凶多吉少,正是自己机会,定要赶在乡下二位兄长上京之前将库房搬空才成。
这边孙老头见迎春一再不肯退却,只得吩咐道:“你嫂嫂不接,你就暂时掌管,等你兄长回来,再行交回。去,吩咐账房给你嫂子准备五千银子!”
迎春暗哂,孙家真是跟五千银子杠上了!老老少少,张口闭口五千银子!
孙金枝虽然暗恨亲爹偏心,自己要钱就东扯西拉,对贾迎春这个贱人倒是大房。却是不敢不去传话。
一时银子抬到,孙老头吩咐迎春道:“家中现银不多,你且拿去交给你家父兄周旋,后面所需,我自有门路筹集。”
迎春暗哂孙老头不老实,她虽然巡视库房并未开箱查验,只是她身怀武功,六识敏锐,孙家库房这种箱子拢共码了半边墙壁。宝石珍珠,人参毛皮这些更是不计其数。
据说孙绍祖贩卖一次牛马,库房便增加十口这种黄铜锁柞木箱子。
心中冷笑,事到如今还要吝财,只怕死的不快。
李莫愁福身道:“人命官司不比其他,这回又涉及四川一方官员,估计小小顺天府不敢徇私!”
孙老头摆手,道:“先不说脱罪,马上把你婆婆丈夫弄进特号病房,咱们不求现在洗清出狱,首先必须保住她们娘儿们性命,再说其他!”
李莫愁立马答应了:“这个不难,媳妇保证她们完完整整过完三堂!”
李莫愁福身告辞:“媳妇这就回去求援,还请老爷考虑媳妇提议,媳妇要在按揭审结之前和离,否则,媳妇只有上告义绝了!”
孙老头闻言,气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阵阵直噎气,这个妇人怎么这么不上道,这个时候若是和蔼些,主动捞出孙家母子,还怕没有美满日子吗?孙老头想喝骂她几句,却是有求于人,不敢放肆,不得不暂忍怒气:“等你办好这事儿,我再与你就是了。”
多姑娘不明白迎春为何忽然撤退,等到孙绍祖死了再分财产不是很好么?
自请和离,这事儿多姑娘之前从未听说。故而,她手臂灵蛇一样缠上孙老头脖子撒娇:“老爷子,您别担心,大爷在老家有原配这事儿搁谁身上也会闹脾气,不如,我替去劝劝大奶奶,她从此回心转意也未可知呢!”
孙老头一听多姑娘说话顿时满脸苦瓜折子化成菊花朵朵,枯枝一般爪子在她胸口一揉:“去吧,倘若大奶奶肯听你劝,我立马给你打一套赤金头面。”
多姑娘笑盈盈咬了孙老头 一口,刮风似的赶上迎春:“二姑奶奶?”
迎春看眼司棋,头也不回进了自己院子。
司棋上前笑道:“多嫂子啊,这怎么得空儿呢?”
暗地里欺近身密语道:“孙金枝瞧着呢?”
多姑娘却把丝绢子一样,嘻嘻笑:“老爷子让咱来劝劝大奶奶呢,这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什么和离,伤感情不是?”
多姑娘边说那腰身水蛇似灵动摇摆,自己个进了迎春院子。
迎春知道她要来,怕她污了自己卧房,遂跟那中堂上坐着饮茶。
多姑娘进门便成了哈怕狗儿似的走个莲花步儿抢到迎春膝前半跪下了:“哎哟,我的姑奶奶也,您这是唱的那一处啊,你要走了,我怎么办呢?未必叫我陪着这个土埋半截了糟老头子过日子,哎哟,您还是杀了我吧!”
迎春沉脸皱眉,调过脸去,顺手把多姑娘推开,不是李莫愁瞧不起她卑贱,实在味儿真大啊!
媚人这才上前道:“你急什么,姑娘一日离开孙家,荣府之人自然跟着一起走。还有,姑娘说了,与你的酬银一分不少,你自己有本事从孙老头手里挖出多少,是你的本事!”
多姑娘这才乐了:“这我就放心了,姑娘可别忘记答应我的话。”
绣橘拦住多姑娘不叫她沾着迎春袍边:“放心吧,你那男人因为意图殴打老爷,被二爷送回金陵乡下去了。脱籍文书,房子土地一应俱全。吴贵如今姓秦了,如今人称秦员外,只等你这位员外夫人回去掌家呢!”
“当然,二奶奶一千银子也兑付了,不然他不走,相信你只要想要,必定能够到手。”
多姑娘无所谓一笑:“我借他个胆儿也不敢跟我弄鬼儿。”
媚人便推她:“还不快去,耽搁久了叫人疑心!“
迎春一贯不用脂粉 ,闻了冲鼻直反胃。多姑娘身上只怕洒了整瓶整合香水脂粉,味儿刺鼻得很。
若非用得上多姑娘,李莫愁早把她扔出去了。她快速进了内室:“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再有,将这里重新洒扫一遍,桌椅板凳都换了,再搬些花草进来熏一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