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敢这样肆无忌惮吆三喝四者,除了凤姐并无二人。
黛玉笑道:“二姐姐耳力实在好。”
迎春笑笑,并不解释。
紫鹃忙着掀开门帘子迎了出去,雪雁紧赶着那把油纸伞儿追出去:“姐姐,飘雪花儿呢!”
黛玉就笑:“知道这丫头说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紫鹃丫头亲妹妹,什么时候嘴上都挂着她紫鹃姐姐。”
司棋綉橘随后迎了出去,一壁走一壁取笑雪雁:“倒要瞧瞧多大雪花朵儿,能把你紫鹃姐姐砸坏了。”
随即,一群人涌进门来,却是平儿丰儿陪着凤姐来了,三人手里大包小包提着。说是贾琏去了孙家,替迎春收拾换洗衣衫。綉橘司棋听了忙着接过手安置去了。
紫鹃这里忙着添置碗筷,却是凤姐笑着摆手:“你们吃你们的,我们早用过了。”
李莫愁闻听贾琏去了孙家,凤姐特特来送东西,这行径实在有些让人受宠若惊之嫌,扒干净碗里几颗米粒儿,便放了碗筷。
雪雁随即捧上铜盆来让迎春净手。
凤姐拿眼一睃,迎春身边服侍小丫头一个也不见,因笑问:“哟,这怎么都使唤潇湘馆里人,二妹妹跟前安姐儿莲花儿呢,再不行,还有小丫头呢?”
李莫愁闻言一笑:“林妹妹这里原就小巧,再不着许多人。”
其实是因为李莫愁厌恶安姐儿、莲花儿几个背主,当时入住潇湘馆时,故意把她们二人连同手下几个小丫头都打发家去了,再不许她们几个背主求荣东西再进大观园。
想起这些陪嫁丫头都是凤姐挑选上来,李莫愁不由把她很睨了几眼,主子挨了打,昏迷不醒了,她们几个倒捧着姑爷去了,这都什么眼神,挑选些什么东西?
凤姐被她瞧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招惹姑奶奶不高兴了。
心中却再次确认之前违和之感,自己这个姑妹子这次回门她性情大变,这神情举止,常常让人摸不著头脑。
不过,凤姐是谁啊,再刁钻之人也难不住她,除非你不想跟她在周旋,预备跟他翻脸不认了,否则,你就跑不脱她的五指山。但见凤姐咯咯一笑,上前挽住迎春,冲着宝玉黛玉二人一笑:“我与你们二姐姐有些私房话儿,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李莫愁就这样虎着脸,半推半就,被凤姐撮进了厅堂右边书斋。亦即黛玉平日看书品茗之所。
凤姐十分聪明,从李莫愁闻听安姐儿,莲花儿名字便变了脸色猜测出事出在这几个丫头身上,是故忙着自己先行表白:“可是安姐儿莲花儿几个不安分?没关系,妹妹不喜欢直管大棒子打出去就是了,凭是买了,死了,谁还问一句呢。”
说着话,凤姐故意顿一顿,瞅着迎春面色减缓,才又道:“不是我替自己分辨,当初挑选人手,因为婚期紧急,我的事儿有多,妹妹屋里头自从那次驱逐之后根本不剩下什么人了,我委实顾不上,这事儿我是交给太太办得。没想到就这样了。
旋即又一叹:“不过呢,妹妹为了这事儿要怪我,嫂子也没话说,我是当家奶奶,又是你嫡亲嫂子,你不跟我歪缠跟水缠呢?这事儿我能容。在我还有一句,这些丫头都是家生子儿,乘着这回回来,妹妹不满意直管调换,知我嫂子我办得到,绝无二话。”
凤姐对迎春原不是这个态度!
李莫愁不由把凤姐下死劲儿盯了两眼,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就说了,小丫头就算了,七八岁的丫头能懂什么。只把司棋换了安姐儿,再有,四妹妹跟前如画不是闲在家里呢,嫂子把她掉给我使唤吧。”
凤姐皱眉:“如画啊,四妹妹倒是不要了,只是那丫头是东府的,”
李莫愁忙道:“我也不是一定要她,只不过觉得她倒地熟悉些,来个陌生的难得□,再者,她也没差事。”
凤姐闻言额首:“这话很是,那就定了,我去跟珍大嫂子说去。”
李莫愁一笑:“有劳嫂子。再有,索性莲花儿一家子我都不要了,就把”
李莫愁故意等了一等,方道:“我记得之前宝玉房里有个丫头,就是袭人前头那个大丫头可人?”
凤姐一嗤:“可人骨头打得鼓了,都,你说的媚人吧,只是这个丫头如今不再府里伺候了,一家人都被,都在昌平庄子上头伺候去了,媚人也嫁人了,她男人就是庄子上的农户,据说是凶悍的很,无事吃醉了就打老婆。”
李莫愁闻言神情一变,只怕又是王氏捣鬼儿吧。因道:“正因为她男人凶悍,我要她来才是帮了她,她也才会对我忠心。”
凤姐闻言眉头一挑,旋即笑道:“那好,我替你把他一家子都拢上来。”
李莫愁心中有些愣神,上一辈子媚人一家人因为自己干涉跟了林如海,嫁给了林平,和和美美一辈子。没想到这一辈子倒了这样霉头。
想起媚人,李莫愁又想起瑞珠宝珠,这一辈子两个竟然都死了。
李莫愁不由咬牙,贾珍这个畜牲竟然还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爷瞎眼了。
凤姐见迎春愣神,顿了顿,伸手拉住迎春手:“我知道,妹妹心里对我,对你二哥都有些看法,只是这府里错综复杂,不是我们能够左右,譬如妹妹婚事,譬如妹妹妆奁,我与你哥哥都是替你争取过的,只是,妹妹想必知道,不是老爷独断专行,就是咱们太太,那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想要她拿出一份银子也是不能够。”
说这话,摸出几张纸来,递给迎春:“这里是老祖宗吩咐给你准备的庄子,太太本来说只给你三百亩的混过去就是了,是我怕你回去又要受那孙绍祖的气,故而,替你准备了个四百五十亩的,虽然离五千银子还差点儿,只是,我一个内宅妇人,也只有这些手段了。这是地契,妹妹收好。”
随后,凤姐再把几张纸卷展开,递给迎春:“这里是两千两银票,是我私下攒的,你哥哥不知道,知道的话早给他花光了。你收下,也别说出去,让人听见,只怕我又要被絮叨了。”
李莫愁闻言愣住了。
凤姐可是放高利贷的主儿,竟然平白给自己银票?
遂退了回去:“凤姐姐也不容易,一大家子的”
凤姐不等迎春说完,就把银票给她推回去:“正是一大家子,我累死累,也没谁感谢我一声,我如今也想开了,家有多少银钱,我就可着办多大点事儿,若谁嫌弃我,当家权利拿去就是了。”
凤姐无利不起早之人,能给自己这个无用姑子两千银子,实在是破天荒了。
李莫愁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感动,又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什么让凤姐这般改变,反常即为妖,迎春实在有些犯疑惑。
疑惑半晌,迎春并未收用银票,试探问道:“凤姐姐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
凤姐闻言脸颊抽了抽,旋即一笑:“别瞎说,能有什么呢,左不过是府里有老太太,太太们。”
李莫愁想着挨过百日还要回去孙府,要跟老虔婆母子斗法,没有银子不顺手。
再者,凤姐那样悲惨结局,巧儿平儿被官卖,这些银票自己且先收起,只当是凤姐提前给女儿准备赎银了。
思及此,李莫愁一笑收起银票:“如此,妹妹就不客气了,他日嫂子手里不方便,直管开口。”
言罢,李莫愁拔下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来,递给凤姐:“算我跟嫂子质当了。”
凤姐见她说的好笑,伸手接过去:“成交!”顺势握住迎春:“妹妹真是应了一句话。”
李莫愁此刻心情大好,笑问:“什么话?”
凤姐伸手一刮迎春鼻尖儿,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李莫愁一嗤:“鬼门关里转一圈,睁开眼睛,恶人就在眼前蹦跶,凤姐姐说说,不刮目相看有待如何呢?”
凤姐闻言瞬间黯淡神采,点头捏捏迎春手心儿:“你哥哥约了东府贾蓉,贾蔷几个,去衙门寻了那孙绍祖说话,那孙绍祖竟然推说是吃醉酒错手之过。”
迎春又是一嗤,谁家醉酒三天不醒呢,真他妈的哄鬼鬼也不信呢!
凤姐额首:“我们当然不信这话,今儿你哥哥也撂下话了,说是他若不亲自上门来给你赔情致歉意,下个保证,再不动手,再把你风风光光接回去,这门亲事就甭做了。咱们贾府养得起姑娘,也不怕跟他孙家打官司。
“那孙绍祖总算还识趣儿,说是让你安心养伤,还托你哥哥带回来这些包裹,再有他孙家的铺子对牌,说是你要什么东西,只管去铺子上头取。是你哥哥说咱们荣府不稀罕,叫他自己来跟你说话,当即给他摔回去了。”
贾琏总算硬着头皮给自己捡回些面子。
李莫愁起身一福:“多谢兄嫂疼我,替我出头,妹妹身无长物,这情,妹子我记在心里了。”
凤姐挑一挑眉,之前二姑娘迎春,从来不兴给人道声谢,她总以为别人帮她都是理所该当。
凤姐眉眼不由飞扬起来,她从来不觉得将来会求谁,却不妨碍她喜欢别人奉承。见迎春知情识趣儿,越发心中亲近她。伸手拉她坐下:“自家兄妹,谢什么,快坐下。”
迎春一笑坐下。
凤姐却是笑一笑,叹一声,又笑一笑,一幅欲言又止模子。
李莫愁知道凤姐这是故弄玄虚,有话要说,只等自己去求着她才好说出来。李莫愁却是有些不耐烦跟她弄这些弯弯绕,有这些曲里拐弯的时间,她宁愿去静心打坐,练练功夫。一旦看谁不顺眼,该下毒,下毒,该断腿儿便教她断腿儿。这样的口角官司,她不屑于费心。
李莫愁不兜受,凤姐便含着不好说下去了。
却是绣橘在门边站着良久,见二奶奶有话要说,自家主子装糊涂不接招,遂笑道:“二奶奶这是听见什么话呢?莫不是有人说了咱们姑娘什么?”
凤姐露齿一笑:“都说绣橘丫头聪明灵巧,今儿我算见识了,这是会读心呢!”
绣橘闻言索性凑趣儿买他个好儿,故意那么一愣之后,一惊一乍道:“哎哟,我这里胡乱说的,奶奶还真的听人说了什么?”
凤姐却是故意看了门口丰儿一眼,旋即敛眉摆手:“哎哟,逗你呢,二姑奶奶那时这府里正经姑奶奶,谁敢说什么?就是那外四路的人说了什么,咱们只当风刮过去就是了。哦,我倒有些奇了呢,你们这儿请客呢,怎么宝钗妹妹就先走了呢?”
紫鹃那边安置好了,平儿陪着黛玉宝玉两个说话,她腾出手来,又弄了一盘茶果过来让丰儿绣橘,却不料听见这话,不由奇道:“我们都在屋里,并没看见宝姑娘啊?她几曾来过?”
“没来过?“
凤姐讶异之色溢于言表,旋即笑道:“哎哟,我来时远远瞧见两人出了这园子往蘅芜院那边去了,还道是宝钗妹妹呢,想是我看错了,也不定。这雪珠子下的雾蒙蒙的,看错了人也不稀奇。”
紫鹃却是马上含了春纤一声,低头吩咐几句。
凤姐一见笑着起身:“我也来了一会儿了,只怕这会子巧姐儿也醒了,要寻我,我去那边看看林妹妹就家去了,二妹妹你安心住着,这一回他孙家姑爷不亲自来接,咱们就不回去了。”
迎春起身陪着凤姐到了对面黛玉起坐间,绣橘这里便拉住丰儿问起细话:“二奶奶今儿可是听说了咱们姑娘什么话呢?我瞧着那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呢?”
丰儿之前是得了凤姐吩咐的,因附耳悄悄把宝钗如何说话学了一遍,临了吩咐绣橘:“这话你听见就是了,且别告诉二姑娘听见,只怕又要怄气了,好容易回来清静清静,又被这些不着掉闲话膈应,不值得。反正也不是这府里正经主子。”
绣橘心中怒不可遏,冲口道:“她一个客居的姑娘,来时说是暂住,明年就进宫去了,结果呢,恁从十三岁住到而今十□岁了,咱们姑娘还没说她什么,他倒编排起咱们姑娘来了,这可真是好笑的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