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一月底,这日正是冬月二十八日,是秦可卿的祭日,也是瑞珠枉死之日。
这一日宁府主母尤氏提醒贾蓉给他媳妇可卿上柱香,贾蓉已经由尤氏做主,想看一户小家碧玉,翻年三月就要过门。尤氏提醒贾蓉,乘着眼下空闲祭奠一下亡妻,顺带说一声翻年娶亲的事情。
贾蓉这日便备了纸马元宝往铁槛寺去祭奠可卿的灵柩,祭酒祝告一番,回城也不往家去,径直去了艳芳楼去看姘头巧云。
尤氏这些日子身子因为贾珍闹病,夜半夜半操持,如今贾珍倒好了,她且身子不大爽快了,兼之她继母有老娘白日又来跟她絮叨,着她给替自己大女儿尤二姐寻找一门登对好亲事。尤氏却提起二姐夫婿张华,因此跟继母尤老娘有些不愉快,天气寒冷,早早上炕睡了。
贾珍这些日子总觉得内宅有鬼魂游荡,不敢进内宅,睡在前院书斋。尤氏实在累得慌,精力不济,吩咐佩凤偕鵉两个宠妾歇在前头伺候。
这日贾蓉不再,主母早早歇了,佩凤偕鵉插个空子,二人收拾一桌酒菜,打扮的油光脂粉,窈窈窕窕来请贾珍。
贾珍原本想起娇娆可卿,心里不大顺畅,佩凤偕鵉前来正好与他排解烦闷,一时间左拥右抱,推杯换盏,三人吃一阵,闹一阵,那情形真是糜烂的没法子看了,一众伺候的丫头婆子先后躲了个干干净净。
且说这三人吃吃喝喝,摸摸捏捏,衣衫丢了一地,三个人赤条条搂成一团,闹了个群魔乱舞。
佩凤偕鵉很会来事儿,为了能够尽兴作乐,丫头婆子小厮长随的都赏赐了酒菜,各自乐呵。
这边三人缠上了,下边人也各人捉对吃酒划拳乐呵去了。
一夜好乐!
翌日,佩凤偕鵉醒来,四目相对,竟然浑身精光赤条,附带浑身红紫掐痕。二女不由粉面含烧,齐齐寻找始作俑者撒娇邀赏,却是遍寻不见珍大老爷踪迹。
二女意兴阑珊,知道珍大老爷又去夫人房里早餐,也只有各自收拾整齐,前往尤氏上房请安。
熟料到了上房并不见贾珍踪迹,只有尤氏焉嗒嗒面无喜色,一人独坐。
二女心中有病,也不敢多嘴,齐齐上前拜见不迭。
尤氏心中烦闷,懒得跟二女周旋,遂道:“不是吩咐你们好生伺候大爷呢,怎么又来了,回去吧,我这里不需你们伺候!”
佩凤偕鵉二人齐齐讶异:“我们也是来寻大爷呢?”
尤氏皱眉把二人盯了片刻,见二妾不似作耍,不免奇怪:“这倒奇了,难道大爷上衙门了?”因吩咐道:“银蝶,去前头瞧瞧,问问赖升,大爷可有打轿?”
银蝶答应一声,正要出门,忽听外面嚎啕大作,尤氏不由惊怒:“这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尤氏陪房出门查看,却见赖升带这一班子奴才哭着进了上院,正要喝骂弹压,熟料赖升几个扑地磕头,嚎哭不止,如丧考妣:“太太,不得了了,塌了天呢,珍大老爷,他,他,他升天呢”
尤氏正有银蝶搀扶着出门查看究竟,心中恼怒万分,腊月腊时,什么人这么背晦呢?却不防听见这话,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亏得银蝶搀住了。
尤氏稳住身子,手指狠掐一下掌心,闭一闭眼睛,只希望睁开眼睛之时,赖升几个背晦家伙能够消失不见。
熟料,充耳都是哭号之声。
尤氏一时心乱如麻。她虽然跟贾珍并无什么恩爱情分,贾珍却是与了她锦衣玉食,安定生活,她不是多么稀罕贾珍,却也不乐意别人诅咒贾珍。
她定一定神,厉声喝道:“胡言乱语什么?谁借你们胆子,敢咒老爷?反了天了?”
赖升铺地爬行至台阶跟前,不住磕头:“太太节哀啊,奴才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诅咒老爷啊,实在是老爷死得惨啊,太太您要拿个主意啊,您要替老爷伸冤报仇啊,太太”
尤氏此刻方才惊觉出了事了,她又惊又怒,原本身子有病,顿时眼前发花,身子往后一仰就倒了。
佩凤偕鵉银蝶几个吓得魂飞魄散,霎时间整个上房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了。
银蝶几个围住尤氏,又掐又打又是灌水,好歹才把尤氏救醒了。
尤氏醒来呆愣半日,方才哭起来:“赖升,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们老爷倒地怎的了?”
赖升磕头如捣,声声哀泣。
原来,这日正是可卿祭日隔日,亦即瑞珠祭日。瑞珠这个丫头平日待人和煦,可卿主理宁国府,她没少帮一众姐妹说话办事。一起大丫头宝珠虽然死了,却有可卿院子里几个粗实小丫头还在,她们受过瑞珠恩惠,想着瑞珠无父无母无有姐妹,实在可怜。这日,几个人凑了些银钱,买了些纸钱。又去厨房偷了些吃剩下点心瓜果,想着乘着府里人尚未起身,偷偷开了后角门,来至天香楼下祭奠一番,也好叫她有些纸钱贿赂鬼差好投胎去。
熟料她几个遮遮掩掩到了天香楼瑞珠撞柱之处,正要包房点心祭祀,却见柱子上白花花一堆肉,几个小丫头吓得抱成一团。其中一个叫荞花丫头胆子大些,战战兢兢上前查看,却是精光赤条一个人,面上血污一片,鼻子眼睛嘴巴都成了血窟窿。就跟那戏台上恶鬼魂魄似的。几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一路疯跑哭嚷,埔爬连天往回逃命,凄惨哭喊声惊动了早起洒扫的促使婆子。
两个后院洒扫婆子见她几个丫头从省亲别院跑出来,厉声喝骂:“作死小蹄子,省亲别院你们也敢乱闯,不要命了?”
几个丫头见了婆子如同见了救命恩人,一起扑上去抱住直哆嗦:“嬷嬷救命”
婆子这才进取查看,一看之下也是吓得半死。
至极惊动了府里坐镇赖升前来查看,这才发现,死尸竟然是自家老爷贾珍。虽然老鼠吃光了贾珍面皮,发上那根金镶玉簪子证实了死尸身份,正是宁府珍大老爷。
贾珍死状十分渗人,不光脑浆迸裂,且那大腿小腿肚子竟然被老鼠啃得大坑小洞,□命根子也只剩下一点皮毛碎屑。
赖升家里顿时肝胆俱裂,这种死法,尸骨不全,永不超生啊
尤氏虽然恨过贾珍无耻爬灰,摸丫头睡姨妹,但是,却没想过贾珍去死,且死得这样蹊跷惨烈。尤氏忽然想着一个可能,天香楼啊,那可是屈死好几个人啊?
尤氏忽然脑袋轰隆一声,眼睛一瞪,再次晕死了!
却是这番功夫,去西府报信的小幺儿回来了,一起前来还有贾赦贾珍贾琏贾宝玉父子兄弟四个人。
四人一起查看了贾珍的死状,齐齐默然无语。
最后贾政拍板,派了赖升去刑部衙门报案。
贾珍暴亡,无论他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件事情不是贾府能够私下能够了结,必须交给刑部衙门办理。
刑部衙门接到报案,迅速派人封笔了天香楼。
贾府如今炙手可热,死者又是朝廷大员,刑部衙门不敢马虎,调集了所有有经验的捕快仵作前来助阵,却是查无所查。
仵作验尸得出死因,脑浆迸裂而死。
捕快查验了天香楼四周雪地,并无踪迹可寻。最后的出结论,断定贾珍自缢而死。因为捕快根本找不到凶手踪迹。
东西两府最终接受了这个结论,因为贾珍若不是自杀而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来无影去不踪的鬼魂索命。
鬼魂索命?
这天香楼死了谁呢?
这案子查下去就是一台戏了。
贾赦,贾政,贾琏几人一边稳住刑部人马,一边派人招了王子腾进府商议,最后决定舍财免灾,既然没有凶手,那么就定论为酒后失足而死。
贾蓉拿出了一万银子封口费,刑部上下打点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贾珍最后被定论为酒后失足跌落天香楼。
不过,虽然刑部被封口了,贾珍的死因却在京都不胫而走。许多人暗中舆论,说是贾珍作恶太多,被冤魂索命了!
荣府对于这事儿迅速作出反应,将天香楼划出省亲别墅范畴,新砌了一道围墙隔断了。总体来说并不影响省亲别墅大格局,不过是偌大园子缺少小小一角而已。
贾珍停灵二十一天,赶着新年之前移灵铁槛寺。
两府迅速去白,预备迎接贵妃省亲。
熟料,就在除夕之夜,荣府命妇贾母王氏几人进宫之后,天亮回家便一个个成了没嘴葫芦。
圣上因为贾珍横死不祥,取消了贤德妃上元省亲。
荣禧堂二太太王氏将房里所有能够砸碎的器皿,统统砸了粉碎。
正月初一这日,荣府老祖宗贾母坚持祭拜了祖宗牌位之后,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荣府所有主子俱都无精打采,懒得说话。就连奴才也不敢大声说话,更被提一如往年吃酒赌钱了。
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齐齐闭门不出,整个荣府只有凤姐贾琏夫妻二人苦苦支撑着门面。
夜深人静合着贾琏平儿三个悄悄拨拉着算盘珠子:“奶娘不省亲了,那修园子百万银子怎么办呢?”
贾琏哭丧脸摊摊手:“二奶奶问我,我问谁去?”
夫妻们想着那些欠债,齐齐叹气。当初孝敬之人是冲着拜见娘娘而来,如今省亲取消了,还不知道他们要换成什么嘴脸呢!
正月十五这日,原本该热闹非凡省亲别墅死寂一片。
惨淡月光下,天香楼迎来一身材窈窕访客,挥手之间,飘落漫天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