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午膳,银蝶就来报贾珍回府了,已经吩咐除了蓉哥儿的院子,其他宅院都除孝。尤潇潇闻言笑道:“这才是正经。瞧着吧,你琏二奶奶必要在铁槛寺多待两日在大爷眼前讨个好才是。”银蝶将新沏的茶端过来,笑道:“大爷总算把大奶奶的话听进去了,这是新上的云雾银芽,极清香。”尤潇潇吃了一口,果真甘香满口,正要赞好,只见果儿红着眼圈进来了,身旁的欢颜也是一脸的不忿之色。银蝶见她们不懂事,先从怀里抽出帕子来给果儿,让她出去净面。“这是怎么了?”尤潇潇放下茶盏来,缓语问道。
欢颜跪下来禀道:“大奶奶,今儿个奴婢跟果儿两个照例在小厨房准备点心,不料想来富嫂子带着几位婆子进来劈头盖脸就说大厨房里丢了几样珍贵食材,全是果儿偷偷拿了去讨好大奶奶。几位婆子的话也极难听,全嚷着果儿是贼,奴婢在一旁辩驳了几句,她们便要欺身上来打奴婢……”欢颜伸出手来,只见腕处青紫一片。
“银蝶,带着你妹妹下去,找个好大夫瞧瞧,且将养两日再上来吧。”尤潇潇吩咐了一句,低头自管喝茶。
银蝶送了欢颜出去,一会儿又转回来,只见果儿跪在尤潇潇面前,低头不语。
“先把果儿送回庄子住几日。”尤潇潇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机灵,怎能如此轻易被蒙混过去。”原来果儿晌午烧的一道鹿尾,是大厨房的一个婆子故意放到小厨房里的,果儿这糊涂丫头,只闷头干活也不问出处,便直接拿来红烧。孰料正中了旁人诡计。
“求大奶奶明鉴,果儿只是小厨房的丫头,又不是管事婆子,罪不当责……”银蝶一听要撵走果儿,也跪下来求情。
“就照我说的办。”尤潇潇不再言语。
银蝶无法,果儿哽咽难耐,乖乖磕了三个头,便随着去了。
尤潇潇轻叹一口气,这么快就憋不住了。果儿年纪虽小,但厨艺精进,手艺讨了主子们喜欢,小厨房与大厨房两下里都该瞧她不顺眼。于是想了这等阴招,一面整饬果儿,一面又打了大奶奶的脸,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欢颜脸上可有怨愤之色?”尤潇潇见银蝶愁眉苦脸的进来,问了一句。银蝶摇了摇头。
尤潇潇又道:“我前些日子也病的糊涂了,如今谁管着厨房?”
银蝶回道:“大厨房是来富家的,小厨房是来贵家的。”说罢又小声补了一句:“她们都是来升嫂子拔上来的。”尤潇潇瞅了她一眼,慢语道:“自蓉儿媳妇进门,我也享了几天清福。可惜她小小年纪去了,底下人也混了,竟没个体统。”说罢她话锋一转,“二管家呢?”银蝶会意,笑吟吟道:“府里头的二管家金三喜家的平日就肯孝敬,奶奶若得空倒可以赏脸喊她来侍候。”尤潇潇笑道:“好个不懂事的小蹄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呢,倒来端茶倒水。”银蝶正色道:“管她是个什么,都是主子的奴才,自以为攀了高枝忘了本才不得好死呢。”
尤潇潇微微一笑道:“你近些,我与你说。”银蝶忙答应着走近两步。尤潇潇低声道:“果儿这事蹊跷。鹿尾这样东西虽不算大富大贵的吃食,但寒家小户的也没有几个人能见识的,果儿是庄子里出身的,却能将一道红烧鹿尾做得天衣无缝,不由得我不生疑,你去好好打听。”银蝶轻声应了一个是,只听尤潇潇又道:“欢颜这个丫头沉不住气,叫她下去历练几天,受点苦也能稳重些,再拔她上来。”
银蝶连忙点头应了。尤潇潇想了想,又问:“你家里现在几口人?”银蝶眼圈一红,道:“奴婢家里头只剩下娘跟弟弟了。”尤潇潇暗自寻摸,原来银蝶是因为爹生了重病没钱抓药才被娘卖进这大门来,开始做小丫头,勤勤谨谨,尤氏见她懂事乖巧又忠心耿耿,才带到身边。又因为自己的陪嫁丫头佩凤、偕鸳先后爬了贾珍的床,自此身边只提携银蝶做心腹丫头。其他的因为跟府里头的人枝枝蔓蔓,不好□,虽有大丫头的名分,但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因为尤氏大病,银蝶一人又要煎药,又要贴身侍奉,更不必说她向来掌管尤潇潇贴身物件,还要应付人来人往,纵使陀螺一般不得闲暇也根本忙不过来。由此也想收几个臂膀,其一便要对主子忠心。从新来的小丫头中选了几个出挑的,果然得了尤潇潇喜欢。
尤潇潇见她神色哀伤,也能揣度她心意,道:“你放心,虽是卖死了的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你比不得家生子,待你再大些,嫁了好人家,我自然要放你出去。”银蝶听言,不敢置信,忙跪下来,眼睛含泪:“奴婢一身一体都是大奶奶给的,早在老天爷发了誓言,跟着大奶奶一辈子。”尤潇潇示意她起身,笑道:“跟我一辈子做老姑娘,这等伤阴鸷的事我才不做。”想那府里头的贾母不就是么?因为鸳鸯得力,便死死困在身边,年纪大了也不张罗婚嫁,丁点也不为她将来打算,怎不怨得其他大丫头寒心。再看看王夫人,还不是因为许诺袭人将来做姨娘,要不她能忠心耿耿?照顾宝玉也是一成一的好。虽说银蝶是个好孩子,但日子长了,女孩子难免有了其他心思,不如现在把话说明白,让她有个盼头,以后做事也更尽心。
“你弟弟也得有十四岁了吧?”尤潇潇问道。银蝶点了点头,“过了年就十五了……”尤潇潇笑道:“也该娶媳妇了。如今做些什么?”银蝶顿时皱眉道:“哪里有正经营生,在巷子口的茶楼做跑堂,些许赚些银子。”尤潇潇生了兴趣,问道:“这茶楼里买卖可好?”银蝶抿了抿嘴:“他说倒是好的。夜里客人多,常常天亮才能回家歇着。”尤潇潇默默点头,心下暗自计画不提。
尤潇潇说了半天话也乏了,放下手中的茶盅,嘱咐道,“晚饭前你带金三喜家的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话音未落,只见贾珍穿着一身深灰常服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乔张乔致的女人,穿着一件月白滚边的素色衫子,套着青色褙子,只是脸上涂着的脂粉甚艳,唇色通红。
“大爷来了。”尤潇潇忙起身迎接,为显示大病未愈,还故意蹙了蹙眉心。贾珍见状忙扶起爱妻,道:“你我夫妻,很不用讲这些礼。况且你身子虚,该好好养着。”尤潇潇故意拿了绣着平湖秋月的素手帕轻轻抚了抚嘴角,柔声道:“礼不可废。即便是寻常夫妻,也要讲究个规矩。”贾珍笑道:“你如今倒好……”说也不说清好在哪里,接着又道:“文花,这么没规矩。”那女子只好委委屈屈行了礼。
尤潇潇知道这是贾珍从外头新买的小唱儿,因是清倌,嗓子又如黄鹂一般清脆动人,凡是听她唱曲儿,没有不喜欢的,因此索性买回来。贾珍是最会享福的,为的是平日多个消遣,闲时听听曲,宴宾来客也有自己府里头的特色。其二呢,文花也有几分颜色,梳笼做个小妾,别有意趣。
贾珍对人总是有几天的兴头,文花风头正盛,秦可卿在时也受了她不少气,自然更瞧不上一直坐冷板凳的珍大奶奶。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整个宁国府里头,贾珍跟秦可卿互相爱慕的事却传的乱七八糟,那个没王法的焦大张嘴就是偷媳爬灰,连荣国府也有耳闻。文花更是口无遮拦,秦可卿忧思过度的性子哪能受这口气,真是活活羞愧死了。
“凤妹妹办的妥帖,媳妇走得也不委屈了。”贾珍淡淡说道。文花在旁露出不屑的神色,尤潇潇假装抹泪,低头慨叹道:“这么个好孩子,如此就去了,真让我心疼死。”贾珍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更觉得她宽宏大度,是当家主母的模样。
“我正好有件事要去回大爷。家里头原来是蓉儿媳妇管的,后来她身子不好,就交回了一半钥匙。如今,西边琏二婶子又帮衬了这几天,好歹事情完了,先得去西府好好谢谢大太太二太太,给婶子道辛苦。”贾珍点头道:“你想的很是。”
能让凤姐儿过来帮忙理家,也得是王夫人点头的事。可只顾着给凤姐儿体面,岂不得罪那边太太?文花见两个人说些家务事,把自己干撂在一边,早就不耐烦。
尤潇潇见状知觉,忙道:“爷出去一趟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贾珍瞧了文花一眼,笑道:“也罢了,是要疏散疏散。”文花听了,便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低下头捂着嘴嗤嗤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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