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得讯和马钰等人匆匆赶来,恰好瞧见重阳宫鸡飞狗跳这般乱状,他一问之下,听是自己弟子闯得祸端,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忙向马钰等人赔罪。
杨过看谢曜低声赔罪,不满道:“师父,是那臭牛鼻子先骂我们兔崽子!”丁跃也附和说:“是啊,牛鼻子二话不说便拔剑相向,若不是师弟躲得快,岂不是被他刺个窟窿?”
“胡闹!”谢曜面色一沉,这马钰等师伯都在跟前,他们一口一个牛鼻子,不都给骂进去了。
谢曜拂袖转身,看向申屠行冲,问:“行冲,他们两个年纪小不懂事,你如何不制止?”
申屠行冲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师父,我本想让大家罢手,但他们一拥而上着实不留情面……”
谢曜心知申屠行冲不说假话,是以当真乃鹿清笃几人率先动手。
马钰闻言,颔首道:“既如此,全真教下几名弟子须得受戒。”鹿清笃几人正在拧干衣服,听到受罚,叫苦不迭。杨过和丁跃两个耸肩偷笑,正暗自得意,就听谢曜冷声说:“你们三师兄弟谁也不能姑息,这两日都别吃饭了,好好清心思过!”
不等三人作答,谢曜便朝马钰拱手道:“马师伯,弟子管教无方,在重阳宫闯了这等祸事,还请责罚。”
马钰微微一笑,摆手道:“你那几个徒儿年纪尚小,不必苛责,这又算不得甚么大事。”
“哎,终归是给本门添了麻烦。”谢曜和马钰说了几句,眼看日头偏西,便出言告辞,“弟子这便带劣徒下山。”杨过几人心下略喜,这次却再不表露,而是恭恭敬敬朝马钰等人行礼拜别,跟着谢曜身后老老实实离开重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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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山道,三人偷瞧谢曜脸色,皆无人开口说话。
谢曜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他们,但又觉得自己若不责怪又太过纵容,一时间只能叹气,这时方有些理解当时郭靖的烦恼心态了。
杨过话憋不住,终于将鹿清笃如何骂他们、率先挑起争端的行迹说了一通,末了又撇嘴道:“那臭道士就是个小人,他打我们,我们就打回去!”丁跃朝杨过挑了挑眉,极为赞同。
谢曜将他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奈道:“虽是鹿清笃有错在先,但他毕竟是全真教弟子,尔等初次来访,于情于理,都不能同他大打出手……”
“可是他要动手,我们就干站着被他打么?”
谢曜微微一怔,他自己武功高深,早已习惯后发先至,就算双手背于身后,也难有人伤他分毫。此时听到杨过反问,蹙眉叹气:“山锐则不高,水狭则不深。他打你一下,你还他两下,这同睚眦必报的小人又有何分别?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才存忌妒之心,于小事能忍便忍,若真有甚么血海仇深的大事,届时无需再忍也不迟啊。”
申屠行冲喊了颔首:“是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反倒不丈夫。”
谢曜笑看他一眼,正欲夸赞,就听申屠行冲接着道:“应奉天行道,直接铲除!”
“大师兄,说得好!我们转头回去将那鹿清笃……”丁跃话音未落,头顶便被敲了一记。
谢曜瞧他三人憋笑,满面通红,反而不好再故作严肃,只得摇了摇头:“你们日后自会明白。”他毕竟才重回全真教,在他洗清一身恶名前还是不大稳妥,顾及师门,种种原因,一时半刻也讲不清。
到了终南山脚,申屠行冲上前两步,撮唇呼哨,林中忽然马蹄踏踏,奔出一匹灰马,额间一点菱形白毛,正是随着申屠行冲和丁跃离开的芦苇。
谢曜本来还在说教几人,见到爱骑,伸手一招:“芦苇!”芦苇正往申屠行冲奔去,听到呼唤,蓦然转头,撅蹄子朝谢曜冲去,围着他欣喜的转圈,不时用马鼻拱蹭。谢曜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抚摸它的脑袋、耳朵,但见马毛油亮,显然这几年徒弟们也未曾亏待于它,可肩胛凸出的骨头,无不告诉谢曜,芦苇已经是一匹老马。
但不管如何,能重见它,谢曜心下总是高兴的。
丁跃悄悄用手肘撞了下申屠行冲,挤眼笑说:“你真有办法,倘若师父以后再喋喋不休,就将芦苇抱出来!”饶是申屠行冲性格沉厚,听他打趣也笑弯了眼,杨过立时在旁拍手:“大师兄‘回眸一笑百媚生’!”
谢曜回头看去,只见申屠行冲一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杨过冠以这般形容,也不禁莞尔。几人一路上咭咭咯咯,不时笑作一团,更显亲厚。
谢曜去市集为三人买了马匹,杨过却不会骑,丁跃这时自告奋勇,主动提出教他。好在几人也不急着赶回天山,耽搁了短短一天,到了次日上午,杨过已能骑上高头大马来来回回奔走,让丁跃大感自豪。
师徒几人不紧不慢往吐蕃赶,这天路过一处戈壁平原,一道灰影倏然闪过,杨过指着前方惊叫:“兔子!兔子!”丁跃闻言,立刻一拍马臀,纵马追逐。
申屠行冲伸长脖子望去,也看见目标,他夹紧马腹,大笑道:“让师兄抓来给你们。”
三人顿时便如离弦之箭,谢曜被远远甩在后面。
正值黄昏时刻,长河落日里传来几声雁鸣,三人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纵马狂奔,笑声于旷野中回荡。
谢曜落后反而不急,他轻轻勒停马缰,索性立在原地,遥望三人嬉戏追逐。
这是一幅多好的画卷。三个少年驱马并骑,沐着阳光,正是风华正茂,青春洋溢。
仿佛是早已注定的惆怅,谢曜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抚摸芦苇头顶的略微稀疏鬃毛,心里五味杂陈,低声道:“你是不是也想在原野上狂奔?可你已是一匹老马了啊。”
他不自觉拉长尾音,抬头看向几个正当年少的徒儿,心底蓦然一酸,眼中不禁流露深深羡慕之情。
日落之时总惹人烦忧,谢曜此时无比思念天书。不,应是他从没有一刻没有不思念,只是很多事情多了,四处奔波劳碌,便就没有时间去思念。他清晰的记得天书相伴的每一个日夜,多想让她看见如今的自己,来看见他的好徒弟……然而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只能垂首认命。
他从不会向人提起天书,但却绝非忘记,因为她早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
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谢曜也不知道。自己尚还年轻,但却始终不能像这些少年一样,肆意欢笑打闹,天知道他多么想拥有年少的心境,重回那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人间最是时光留不住,他一生坎坷,经历种种,这些年沉淀下来,再难复往昔。
“……师父?师父?你快看,我们抓到这只狗崽子啦!”
丁跃提着一只大野兔,高高举起呼唤。杨过大笑,“是啊,这狗崽子让我摔了七八次!”
申屠行冲瞧谢曜脸色不对,让他二人噤声,驱马走到谢曜身旁,才惊觉谢曜眼中雾气氤氲,他忍不住问:“师父,你怎么了?”
谢曜收了泪光,仰头笑道:“为师看你们捉兔子厉害,自己却捉不来,因此难过。”
便是最小的杨过也知道谢曜此举反常,乃是在搪塞他们,三人互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接话。
“继续赶路罢,晚上师父给你们烤兔子。”谢曜说罢,一夹马腹,芦苇登时迈开蹄子狂奔而去。
不知芦苇方才是不是听懂了谢曜话中意思,它比起往日奔得更快,四蹄翻腾,长鬃飞扬,有意让谢曜夸赞似的。
谢曜微微一笑,道:“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芦苇仰头嘶鸣一声,奔驰得更加得意与骄傲,身后马蹄踏踏,三个徒弟也纷纷纵马赶至。芦苇虽是老马,脚程却如往昔,谢曜一马当先,迎风飞驰,酣畅淋漓。
四人策马狂奔,一路上尘土飞扬,丁跃忍不住扬鞭高呼一声,大声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
申屠行冲和他陪伴多年,忍不住和声同唱。杨过不知词中何意,但觉两位师兄声音中气十足,慷慨激昂,忍不住欢呼称好!唱了一遍,杨过便也会了。
师兄弟纵马而行,奋发向天高歌,风起云动,自在逍遥。
随着歌声,谢曜心下也已释然,看着三个徒儿,目中满是笑意。
待天色已晚,不得不就地露宿一夜。
他三人嚎了一路,嗓子都干了,方才攀肩膀哈哈大笑。
“师父,你今天不高兴是不是嫌我们吵?”杨过拿来水囊,递给谢曜,郑重的说,“我们保证明天再也不吵啦!”
丁跃和申屠行冲也觉白日太过无状,忙道:“师父,我们一定改!”
谢曜目光柔和的看向三人,辗转两圈,百感交集。良久,他才笑叹:“……不要改,一辈子都不要改,这样很好,少年意气……最是难得。”
师兄弟几人听他语气沉重,目目相觑,正欲再问,谢曜便挥手打断,“去休息罢,明日我们早些赶路。”说完困倦的闭上双眼,双手抱臂,倚马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