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下山后直奔中原,寻访当年各门各派被灭门时的消息。他本来还觉有恍如隔世之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渐渐习惯。
辞别岭南天星派,谢曜举目四顾,不知又去往何处。
他这些时日走访,所得线索也仅仅是那人声音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甚少在白日里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夜里逞凶作恶。何况时隔多年,重头开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想到丐帮的误会始终悬而未决,谢曜略一思忖,准备去趟桃花岛,一是询问调查甄忠才下落如何,二是去见见大师父和郭靖夫妇。
谢曜一人独行,不分昼夜,过得几日便已到汉水畔。
这日天气阴沉,刮着大风,码头只停泊着数艘小船。谢曜上前连问了几位艄公,出了高价,也无人肯前往桃花岛。
其中一名艄公瞧他似乎急着赶路,指指空中,好心提醒道:“兄弟,你瞧今儿这天,怕是不到桃花岛就得刮大风下大雨,舟小无锚,你要不缓几日等天气晴了再走罢。”
谢曜回首一望,天穹低垂,江水浩浩汤汤,惊涛拍岸,砰然万里。他略一定神,向那艄公问了去桃花岛的线路,又瞧了瞧水流风向,借了小舟,准备自行而去。
那艄公拿着银子尚不敢相信,他急道:“兄弟,浪潮一来,你这小舟可得翻啦!”
谢曜拍了拍艄公肩膀,反而笑问:“谁说小舟不能渡大潮?”话音甫落,他矫然跃入船中,拿起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如此反复几下,已离岸数十丈远。
船到中流,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谢曜双臂运劲,刚将舟身稳住,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右手木桨竟被他不小心折断。谢曜看着手中两截木桨,略觉好笑,他索性弃桨不用,双足紧粘船底,以日月无极功的罡气催动小舟前行,比起划桨,尚快了一倍有余。谢曜渐渐摸到门道,他这日月无极功,本就是运丹田真炁,随心所欲,源源不断,正如这滚滚江水奔流不息。
谢曜负手立在舟头,江风猎猎,吹面微寒。想到上次来此地还是多年以前,不禁心下感慨。他思潮起伏,运功却丝毫不懈怠,反而使功力又进一步。到了日暮,天气已转晴朗,谢曜泊舟挑灯,歇息片刻,第二日傍晚,霞光漫天,桃花岛已近在眼前。
待将小舟泊岸,谢曜纵身上岛,他知晓桃花岛上尽是奇门遁甲,贸然进去无甚好处,正当他思索间,桃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歌声轻快,不多时便有一名蓬头觅服的女子手摇拨浪鼓从林间走出。
谢曜一听这嗓音便知是何人,心感亲切,不禁扬声道:“傻姑!”
傻姑闻言转过头来,一见谢曜,蓦然睁大双眼惊叫一声,道:“哪里来的丑八怪!”
谢曜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正戴着那刀疤面具,他刚要解释,傻姑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举起那拨浪鼓朝谢曜胸口狠狠一戳:“丑八怪,又要来桃花岛和爷爷打架么!”
谢曜听得这一招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略惊,没想到几年不见,傻姑武功竟进展如此迅速。他绕步向左,左手向她肩头一按,这一招平平无实,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会,但谢曜武功已经臻化,这一招反而密不透风,将傻姑轻轻松松便给拿住。
若是平常人便会收手求饶,但傻姑她也不理敌招如何,将拨浪鼓换了一只手,又挺招平刺对方小腹。谢曜见来劲狠猛,屈指在那拨浪鼓上一弹,借势窜开,一把揭下脸上面具,对她笑道:“罢手!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傻姑本欲再攻,忽然见他容貌,不禁双目圆瞪,一拍手道:“元始天尊哥哥!”谢曜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心下一阵恍然,他随即定了定神,笑道:“傻姑,你在桃花岛好玩么?”
傻姑一脸痴然的道:“我不知道。在海边捉虾捉鱼很好玩,和柯瞎子一起吃饭不好玩,爷爷走了,就他管我最多……”
“傻姑,你又在和谁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傻姑“啊哟”惊叫一声,对谢曜匆匆道:“元始天尊哥哥,我不和你说啦!”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钻进桃花林中,没了踪影。
谢曜闻言亦是怔了怔,他看向来人,两鬓如霜,形容枯槁,双眼翻白,乃是个撑着铁拐的跛足老者。
柯镇恶听见响动,便知道傻姑这丫头又溜掉了。谢曜如今武艺远非他能所比,因此察觉不到,以为这岸上没有别人,对身边的哑仆道:“带路,回去罢。”说着转身便要离开,他佝偻着背,仿佛海风一吹便要刮倒。
谢曜足下一动,已然抬手将他轻轻扶住。
“大师父,是我。”
柯镇恶手臂一僵,蓦然将头抬起,颤声道:“……小曜?”
谢曜仔细一瞧他模样,才惊觉岁月不饶人,他点了点头,尽量语气平静的说:“嗯,大师父,我来看看你。”
“好得很……好得很!”柯镇恶拍拍他手背,喜不自胜,阔别太久,竟不知从哪儿说起。那哑仆在前面带路,谢曜便和柯镇恶叙旧往事,说起朱聪几人便是死在这桃花岛,两人都不禁暗暗酸楚。
师徒难得相见,谢曜忙引开这不愉快的话题,问:“大师父,我义兄和嫂嫂在岛上么?怎我来此许久,还不见他们?”
柯镇恶似乎想到甚么开心事,笑道:“他们昨日才带你侄女去镇上买面人,不让那小妮子尽兴,怕回不来。”
谢曜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惊讶道:“侄女?”他低头一想,算来郭靖黄蓉成亲差不多快九年,有孩子也不奇怪。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谢曜也忍不住欢喜,询问道:“这孩子多少岁了?叫甚么名字?男孩儿女孩儿?”
柯镇恶一拍大腿,佯怒说:“都说了是侄女,你还问男娃女娃。”
谢曜哈哈一笑:“大师父,你快告诉我罢,听到义兄有个孩子,难免替他高兴了些。”
柯镇恶领他来到桃花岛的凉亭中坐下,哑仆分别给他们斟好茶水,他才开口:“这孩子单名一个‘芙’字,下月初三便是她六岁生辰。说起来和你小时候鬼灵精的性子颇为相似,闹起脾气靖儿和蓉儿都管她不住。”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前些日子,这丫头不知哪儿来的心思,非要抓萤火虫,将岛上一干哑仆折腾了几天几夜没休息,靖儿说管教两句,蓉儿却着意护持,连我这个老头子也说不了她啦。”
柯镇恶说罢叹了口气,他又道:“小曜,你说哪有女孩儿这般调皮?大了怎么嫁得出去?”
谢曜看他低头唉声叹气,莫名觉得好笑,昔日纵横江湖的飞天蝙蝠,如今也为这等事烦恼起来。
“大师父,你从今往后便一直住在桃花岛了?”
柯镇恶摇了摇头,道:“这桃花岛冷冷清清有甚么好住?我还是想回嘉兴与那帮子市井之徒为伍啊,闹酒赌钱,斗鸡斗蛐蛐儿,都没过瘾……”他突然不说下去,谢曜追问再三,才轻咳两声,颇不好意思的道:“前几年手气不佳,连赌连输,欠下了一屁股债,只得先到靖儿家里来避避风头。”
谢曜神色一转,问:“义兄他们知道么?”
柯镇恶道:“当然知道,蓉儿还笑了我一通,没大没小的丫头。”话虽如此,自己却先忍不住笑起来。
谢曜估摸着黄蓉肯定私下将柯镇恶的赌债还清,只是不想他一把年纪还流落在外,因此瞒着不说。谢曜猜到这点,也不戳穿,笑了笑问:“大师父,你说下月初三便是芙儿的生辰?”
“正好你来了,这就留下。”柯镇恶拉住他手,生怕谢曜又转眼不见了似的,“我这就飞鸽传书,让靖儿他们赶快回来,你可不许走啦!”
谢曜见他神情期许,颔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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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谢曜便在桃花岛暂住,他平日里和柯镇恶聊天,或是和傻姑东说一句,西扯一通,傻姑虽然傻,但每每脱口而出的话都让谢曜忍俊不禁。
他在岛上一直未曾见得黄药师,转念一想,便猜到黄药师定然也不喜桃花岛由隐居之地变成了孩童的肆闹场所,闲云野鹤不知又去云游甚么地方了。谢曜对他的生活方式处世之观一直很是向往,但人性格所致,他这一生怕都很难做到。
“元始天尊哥哥!你又在胡思乱想甚么?”傻姑的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谢曜眼前。
谢曜站起身,拂了拂灰尘,笑道:“我在想今晚上吃甚么。”
傻姑闻言大喜,拍着手道:“对对对,今晚吃甚么!今晚吃甚么?”她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往桃花岛的厨房奔去。
谢曜在岛上几日,对浅显的奇门遁甲稍微有些了解,无须哑仆、傻姑带路,也能找到方位,不至于迷失在桃花林中。但他有时候也会走岔道,口中念念有词“兑东南,震东北……”,但一抬头,却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谢曜无可奈何的在岸边踱步,他本来准备回凉亭,不知怎的,反而走了出来。
正当他对自己暗暗好笑之时,却听得破浪之声,他极目望去,但见数十丈外有艘大船正朝这方驶来。谢曜心下一凛,下意识便以为有仇家寻上门,但转念一想,江湖上人人皆是桃花岛乃是东邪和郭靖黄蓉的地盘,谁敢来此撒野?
这微一出神,那艘大船已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