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书肆磨蹭半晌,天书总算吃饱喝足。谢曜事先留意了江南六怪住宿地点,正是他上午避雨的茶楼,他此刻却踌躇不前,低头道:“师父与我相熟的很,就算我再将脸涂黑,他也能将我认出。”
天书闻言颇为得意道:“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儿上,我来给你易容罢!”
“你会易容?”谢曜不禁一惊,正惊讶间,天书一抖书页抖出一张纸,谢曜忙伸手抄过,却见上面列着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谢曜看着这单子微微一笑,叠好放进怀里,道:“我这就去买。”
再说江南六怪这边,六人原本打算连夜启程去桃花岛,但却因为柯镇恶伤势加重,又怕被沙通天等人拦截,只得再在江州城中逗留一夜。
朱聪懂点医术皮毛,搭了搭柯镇恶的脉,不由叹息。韩小莹见状,忙问:“大哥伤势复原还需多久?”
朱聪道:“那梁子翁出手极重,若不是大哥反应快,挡了一挡,起码躺上半年,落下病根。但即使如此,大哥这伤势细细调理,也得等个三年两载。”
众兄弟听到这话都不由面色戚戚然,反倒是柯镇恶不甚在意,他道:“伤筋动骨都要百日,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大哥,那桃花岛主脾气怪异,我们肯此行前去,恐怕……”全金发心下实有惴惴,他们千辛万苦好心去报信,倘若黄药师不肯领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柯镇恶摆摆手道:“桃花岛主不讲理,全真教的人总该是讲理的,届时随机应变罢。”朱聪点了点头,道:“我这便拟封信,话若说不清,字总看得清。”
韩小莹忙帮他铺纸研墨,朱聪提笔便写: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传言,全真六子过信人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
全真教长真子谭处端分明死于欧阳锋手下,但却认定是黄药师所为。江南六怪无意得知全真教准备大举前往桃花岛讨仇,为避免一场误会,于是赶去阻止,正是一番好意。
朱聪将信写完,又端来药让柯镇恶喝了,众人这才各自回房歇息。这药乃是固本培元的作用,并不能让其伤势立刻痊愈,柯镇恶饮下便觉头脑晕沉,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房间东南角上传来阁阁的瓦片踩动声响。
他顿时困意全消,呼的一下吹灭蜡烛。柯镇恶本就是瞎子,点不点灯于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而更有利。他心头只道是沙通天一行人又寻来了,掩身躲在墙角,将铁杖横拿在手,几名兄弟都在隔壁,纵使受伤,约莫也能和这人斗上几招,弄出些响动。
柯镇恶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间响动,但过了片刻,却又寂静无声。他心头惊异,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忽然右斜侧掌风声呼来,柯镇恶连忙贴墙一滚,铁杖挥出。但殊不知这铁杖仿佛泥牛入海,被人紧紧握住杖尾,柯镇恶虎口一震,心下惊骇,将铁仗往对方身上狠狠一送,旋身避后。来人被他这招“金蝉脱壳”也惊了一下,抬腿抵住铁杖,脚下一勾一踢,给轻轻搁在墙上。柯镇恶不知他动静,他本以为这招定能脱身,但下一秒肩头两穴一麻,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谢曜暗暗舒了口气,伸手准备揉揉眉心,却摸到凹凸不平的大瘤子,顿时郁闷之极。
天书本来为他易容是极好的,但她后来玩的兴起,将谢曜一张脸左捣右涂,一会儿粘几撇胡子,一会儿又将他扮成虬髯大汉……谢曜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天书一怒之下便在他脸上弄出大大小小的毒疮瘤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谢曜看了看天色,也不跟她计较,收拾了东西便直奔柯镇恶的房间。
柯镇恶交手之后也才恍然来人绝不是沙通天,那几人功夫与他不相上下,而此人内力虽强,但更强的却是招式。他心道此人定是邪魔外道,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干巴巴的站在原处咬牙切齿。
谢曜借着月光细细的打量柯镇恶,两年不见,他的白发也多了不少,但脸上那股子严厉的神色却从未变过。谢曜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四指为他探脉。
练武修内之人,多多少少都懂些医术。谢曜只觉他体内真气散乱,无法凝结,正是受了内伤的表现。当下不再迟疑,双掌抵在柯镇恶背心,运起一阳指的内功助他凝聚真气。柯镇恶乍然感到一股灼热内力,瞬间明白过来,他来不及深究,忙潜心运功,配合那股热力游走全身,疏通复原受伤寒冷之处。
过得半个时辰,谢曜渐觉双臂发酸,他心知这是运功自伤的症状,但想着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可以功德圆满,当下一咬牙,用运劲输给柯镇恶。柯镇恶感到那内力时而薄弱时而强劲,远不如先前平和,心下一转,立即猜到了此人定然有些勉力,但却依然为自己疗伤,实乃大大的恩人。柯镇恶如此一想,暗骂自己不识好人心,先前对此人的敌对心思瞬间也烟消云散,只待伤势一好,定得向此人大拜谢恩。
谢曜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这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用一阳指内功为人疗伤,本以为自己把持有度就不会反伤太厉害,殊不知一阳指重在“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每一次运功都要比上一次重几分,否则就达不到效果。谢曜又不想前功尽弃,只能咬牙坚持。
半个时辰犹如半年般漫长,谢曜待送完最后一功架,生怕柯镇恶抵不住余力,慌忙之下收招,血气上涌,喉头一甜喷出口血。
柯镇恶此时伤势痊愈十之□,加上谢曜方才下手点穴不重,他此刻已然冲破穴道,转过身来,一把扶住谢曜肩头,惊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怎的不顾性命却来救我?”
谢曜捂着胸口十分难受,半晌开不来口。柯镇恶忙将他扶起,道:“罢了,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我飞天蝙蝠不是那等白白受人恩惠的无用杂碎,你日后有事,大可来找我,江南六怪定不推辞!”
柯镇恶说出这番话便已经将来人的身份猜了十七八遍,朋友也好,敌人也罢,他都会记住这份人情,便是朱聪说他死心眼,他也认了。
便在此时,朱聪等人听到动静忙夺门而入。谢曜刚闻到一股硫磺硝石的味道,屋内瞬时亮堂。韩小莹将火折子吹灭收起,猛然见到屋中谢曜那丑陋无比的面目不禁惊叫出声。
朱聪看了眼此人面目,只见一张发青的面皮上大大小小长满了紫红色的疙瘩瘤子,有的破口流脓,有的胀鼓鼓发亮,即使是他见惯场面的人,也不禁头皮发麻,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细看第二眼。
柯镇恶扶着此人肩膀,朱聪心知不是敌人,当下便道:“大哥,这位兄台是……”
柯镇恶还没来得及答话,谢曜此时已缓过神,他变了嗓音,嘶哑道:“诸位莫要惊讶,在下名叫范写义,是一游方大夫,自幼在江南生活,十分仰慕江南七侠的威名。今日在江州认出柯大侠,见他气色不佳,似有心肺劳损。但在下相貌极丑,怕诸位被吓到,这才不得已半夜潜入房中为柯大侠治伤。”
众人闻言一看柯镇恶面色的确红润许多,朱聪忙上前号脉,大喜过望道:“阁下当真高人,我大哥的伤势只需几日便能痊愈,尤胜往日!”
柯镇恶听他言语,心下十分感念,他为人血性,这范写义与他非亲非故却甘以性命相治,江湖人哪看长相交友?更何况他一个瞎子,就算长得再天怒人怨,他也看不见,反而此刻已然将其当做至交。
“范大夫,你救了我大哥,怎么谢你才好?”韩宝驹为人直肠子,想也不想便问出来。
谢曜哪里会让他们谢,摆摆手站起来,笑道:“我一游方郎中,无仇无怨,吃的饱穿得暖,倒没有甚么需要诸位酬谢。”
众人一听,此人虽然面目丑陋,但行事颇为干脆爽利,几番交谈下来,六人一致竟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谢曜又天南海北胡吹乱侃一气,说不了几句却由于方才运功原因,胸口闷痛,忍不住捂着痛处。
朱聪见状忙问:“范大夫,你方才为愚兄治伤,可是自损八百?”
谢曜心知瞒不过他们六人十二双眼,只得苦笑着点头。他脸上被天书易容的十分难看,这一苦笑的表情,好比是阿鼻地狱里狰狞的恶鬼,韩小莹“啊”的低呼出声,撇开头去。
柯镇恶这时道:“范大夫,你接下来又准备去何处?”谢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
“你身上有伤,一人多有不便啊。”柯镇恶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等正要去东海桃花岛求见黄药师,黄药师医术高深,说不定他会替你治伤。”
韩宝驹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不稀罕黄药师治病么?怎的这会儿又提起来啦!”话音甫落,全金发几人不由低首暗笑,就连惜字如金的南希仁也微微撇首。
“胡闹!”柯镇恶将铁杖一顿,道:“我受伤和范大夫受伤怎能一样?”
谢曜不知他们先前打趣,只微微笑道:“柯大侠,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笨手笨脚,怕……怕在路上耽搁几位。”
柯镇恶横眉道:“范大夫说这话可是看不起我七怪?你且放心和我们同路,纵然那梁子翁几人再杀上来,咱们拼了老命也会护你周全!”朱聪几人闻言也连声附和,行走江湖本就义字当头,而江南七怪更是言出必行。
谢曜环目看了眼众人熟悉的面孔,心下一软,点头应允:“如此,那我便要叨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