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枫叶忽然从天上落下。
荆无命看着自己的胸口,死灰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表情。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道:“好鞭法。”
蓝苗微微一笑。
他是个喜欢笑的人。他的笑总是温柔良善、妩媚多情。单凭笑容,他就能将身边的人融化。
但这个笑容,却像只有右半边脸抽起了嘴角,左脸就随它去了一般。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因为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品格善良,就值得尊敬。
荆无命冷冷地看着他的笑容。
蓝苗道:“这一招,我也曾对郭嵩阳使过。”
荆无命没有说话。
蓝苗又笑了笑,道:“只使过两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荆无命还是没有说话,他彷佛已凝固在那里。
蓝苗接着道:“因为他从来都不会中这一招!”
郭嵩阳的铁剑属重兵刃一流,与蓝苗交手时自然直入中宫。他极少闪避,仅凭铁剑劈砍,即能拒蝎尾于一尺之外。倒是蓝苗出招保守,怕磕坏了自己的兵刃。况且,郭嵩阳从不在蓝苗背后出手,这招数自然变得毫无意义。
蓝苗眼角瞥着荆无命,道:“你觉得你已经赢了郭嵩阳,觉得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对不对?”
荆无命冷笑。
蓝苗冷冷地道:“现在你总算知道,你做不到的事,并非他也不能做到!你对付不了的人,并非他也对付不了!你觉得你比他强,只不过是你在做梦!”
荆无命默然半晌,缓缓道:“待你死了以后,他自然会知道是谁在做梦。”
他手中的寒光忽然又亮起!
这剑简直快逾闪电。
蓝苗根本不知他的剑何时已出手。
阿飞在武林中号称“快剑”。其剑之快,在他极其衰弱时,用一根冰柱就能将少林寺的护法高僧置于死命。
但荆无命的剑,却似比阿飞的剑还要快。
蓝苗在原地不躲不闪,似乎根本无法把握这剑的轨迹,又似忽然愣住了。
冰凉的剑尖,已抵在蓝苗的咽喉上。死亡的滋味,也已弥漫进他的骨髓。
但蓝苗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奇异的笑,似乎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中依然全无表情。
他的手腕却突然变得通红。
碧森森的蝎尾如蟒蛇般紧紧缠在了剑锋之上。他的剑拗在无数细小的倒刺中,再无法前进半分。
荆无命收剑,忽然又发现不能如愿。
随着他发力,倒刺与剑锋之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两人相隔,不过一剑之地。蓝苗已抬起左掌,一掌拍在荆无命的胸口上!
他抬掌时,荆无命也已抬掌。
对掌只在电光石火间,悄无声息。
蓝蝎子在江湖上并非以掌法闻名,也非内力深厚之辈,这掌自是稀松平常。荆无命惯用的乃是剑法,但接这掌绰绰有余了。
双掌交接时,两人身体同是一震。
“哗啦啦”一响,蝎尾与细剑蓦然分开,垂向地下。
鲜血从蓝苗口中涌出。他捂住胸口,又呕了一口血,忽然哈哈大笑。
荆无命冷冷地看着他。
蓝苗边咳边笑,道:“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荆无命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蓝苗拭去了嘴角的血丝,笑道:“我现在一提内息,心口就疼得很,你不知道么?”
荆无命紧闭着嘴,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蓝苗又笑道:“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莫非忽然怜香惜玉,又舍不得杀我了?”
他站直了身体,忽然又流露出了那花娇柳媚的风情。
荆无命不仅不说话,更像钉在了原地。
蓝苗道:“荆先生……”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去挑对方的下巴。
荆无命居然也不闪不避,直到对方的手伸到咽喉之前。
忽然有人道:“你知不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
蓝苗的手不动了。
这正是上官金虹的声音!
荆无命道:“我急躁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但他一开口,一缕细细的鲜血便从嘴角渗出,一直渗进了他的衣襟。
上官金虹道:“你本不该向她的咽喉出剑。”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当你攻击敌人的要害,如果没有得手,对方一定会有后着。”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所以你与郭嵩阳决斗时,从未瞄准他的咽喉。”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你本应该继续与她周旋下去。”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忽然道:“但是你与郭嵩阳缠斗许久,实际已没有足够的体力与内力来与她周旋,因此必须在力竭前结束战斗。所以这倒也不能怪你。”
荆无命冷冷道:“对敌人的实力没有正确的估量,本来就是我的错误。”
上官金虹不再说话。面对失败先检讨自己,这样的下属正是他所要的。
他忽然淡淡道:“有一个人乘我不在的时候,撕去了十分之一的怜花宝鉴。”
这句话却是对蓝苗说的。
蓝苗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上官金虹。
他实在有些害怕这位金钱帮的帮主。
因为若说荆无命只是像个死人,上官金虹简直就是由无机物组成的。蓝苗每每揣摩他的心思,都觉得异常困难。
上官金虹继续道:“怜花宝鉴要与不要,尚在其次。但被人从我手里抢走东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蓝苗冷笑道:“不错,但凡有人看见什么好东西,应该跪着送到上官帮主手里来,竟然还敢抢,真是不要命了。”
上官金虹道:“那倒也不必,这全天下的东西,原本就是我的。”
蓝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低声道:“你……你真是要脸。”
上官金虹继续道:“你冒充我的属下刺探消息,又从金钱帮内逃走,这笔账还没有算。”
蓝苗大声道:“你想两笔账一起算么?可惜得很,莫说抢走秘笈的人不是我,我更是连瞅也没瞅过那本书,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道怜花宝鉴在哪。”
上官金虹的面上忽然露出奇异而残酷的笑容。
他冷冷道:“我打死你以后,自然有人会知道的。”
蓝苗忽然觉得上官金虹的目光已落在了自己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手中的蝎尾已飞出!
但他的出手,却并没有击中目标。
他收回蝎尾后,才发现上官金虹并未在那一瞬间出手。
上官金虹依然看着他,但目光已穿过了他。
背后山道之上,已有人道:“久闻上官帮主大名,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何幸如之?”
这人语声并不太大,又很平静。
但山顶上的上官金虹、荆无命、蓝苗、郭嵩阳却将这人的话,都一齐听得清清楚楚!
醉饮狂歌、死酬知己、狂嫖滥赌、千金散尽,对英雄来说都属寻常。
但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被子,对英雄来说,有时却是件奢侈的事。
郭嵩阳就躺在这样一床被子里,已经睡熟了。
蓝苗坐在床边,静静地瞧着他。李寻欢就在外间屋里。
那十九道伤口使郭嵩阳的血几乎流尽。事实上蓝苗替他包扎时,他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李寻欢总算是及时赶来了。他见蓝苗拦在上官金虹面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一句话也没说。
蓝苗仔细地看着郭嵩阳,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低声道:“你往日何其高傲,何其专断,如今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郭嵩阳自然无法回答他。
蓝苗凑到他耳畔,咬着他的耳朵,道:“你要为朋友赴汤蹈火,就想把我像破鞋一样踢掉,你做梦!你等着罢,我这辈子都要你好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来居然是张千两银票。
他将这张银票放在郭嵩阳枕边,随后又下楼付了一月房钱,回来跟李寻欢告辞。
郭嵩阳是为了李寻欢才重伤,在他伤好之前,李寻欢自然不会离开。
他道:“郭兄的伤,李某当仁不让,蓝姑娘无需破费。”
蓝苗微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若受人恩惠,就坐立不安。昔日郭嵩阳曾送我五百金,还为我先付半月房钱,我不过为报恩而来。”
李寻欢听了,不由回以微笑,道:“蓝姑娘这份情义,我定会转告郭兄。”
他忽然对蓝蝎子感到由衷的欣赏。
她确实有股非凡的烈性。
他又道:“郭兄醒来,如问蓝姑娘去了何处,我该如何回答?”
蓝苗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会相逢。难道将处所全告诉他,等他来还我的钱么?”
李寻欢点点头,他本身也是施恩不望报之人。
他道:“我会看顾他,姑娘尽管放心。”
蓝苗笑道:“如此多谢,我有事待办,就此告辞。”
他出了客栈,走出两条街后,站定在地,忽然纵声大笑。街边行人纷纷侧目,蓝苗却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简直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半晌,他才收了笑声,得意地长啸一声,凌空翻了个跟斗,如一只蓝色大鸟般掠上屋脊,眨眼已消失在天空里。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有姑娘对我说:“永远不坑,从此日更,若是挖坑,就是大坑。”
_(:3」∠)_
……请各位不要向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