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妇人,道:“你是他的妻子?”
妇人冷笑道:“贱人,你怕了?”
蓝苗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那小姑娘十五六岁了,应该不是她的女儿,可能是她的姐妹妯娌。那男人话不多,站得也不近,像是在避嫌,多半是男方的亲戚。
蓝苗将目光垂下,哀声道:“你认为我杀了他?”
妇人听这话不对味,勃然大怒,道:“你将他的头从九江楼上扔到楼下,一条街的人都看在眼里,还想抵赖吗?”
蓝苗目瞪口呆,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尽管此路不通,依然神色不改,凄声道:“你也是女人,你很明白,一个女人被男人骗了以后会多么绝望。”
他蓬头乱发,面上还沾着灰尘,将那股娇媚十分减了九分,看起来十分凄楚落魄。与他口中说的话,非常搭调。
妇人怒道:“分明……分明是你勾搭了他。”
蓝苗淡淡一笑,道:“我勾搭他?若他不上钩,我怎么勾搭他?何况……我不过见了他两面,一个随便就上钩男人,又是什么好东西?”
尽管妇人为她丈夫讨公道而来,但也明白蓝苗说的是实话。就算女人使尽百般解数,男人偏偏坐怀不乱,你又能拿他怎地?尽管她也恼极了她的丈夫,得知他的死讯时仍然哭得死去活来。他在外头风流,就该死么?
蓝苗又轻声道:“一开始,确实是我勾搭了他,但后来,他也爱上了我。”
他深深盯了妇人一眼,道:“他发誓要娶我的。”
妇人神色惨白,脚下一个踉跄,道:“你胡说!”
蓝苗垂首道:“若非如此,我有怎会这样生气?我问他何时来娶我,他口口声声说就快,却又推三阻四,用尽借口。最后我才发现,他不过信口胡言,根本不打算履行承诺。”
妇人手中刀在颤抖,道:“所以你杀了他?”
蓝苗瞪着她,道:“一个男人骗了一个女人,占了她的身心,又弃若敝屣,哪个女人能够接受?如果是你,说不定下手比我更狠辣!”
一个负心薄情的男人抛弃了他的情人,在女人的世界,这就是死罪。这番话可能无法打动这男人,但这妇人和小姑娘却都听在了耳中。
屋中一时寂静,妇人紧咬着嘴唇,面色一变再变。那小姑娘跺了跺脚,道:“姐姐,你和她说这么多作甚?”
蓝苗凄然一笑,捂住了脸,道:“你的丈夫在外头骗女人,你觉得很对么?”
妇人紧了紧手中刀,断然道:“不管怎样,你不能杀他!”
她上前一步,眼中已射出凶光,决计要为黄飞报仇了。
蓝苗忽然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却一点也不恨你,你也是可怜人。”
他这话倒有同情对方的意味,妇人听了,正想问你凭什么恨我。蓝苗又道:“为了你好,你还是快走吧。黄飞辜负了你,我不能再害你。”
小姑娘忍不住插嘴道:“瞎吹牛皮,你能动手,早就站起来啦!”
蓝苗摇了摇头,道:“小妹妹,你的眼光不如你姐姐,你难道没看见……谁将我留在这里?”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他早就走啦!”
蓝苗又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正是那把青铜小剑。
他继续道:“你们也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郭家的信物。有了这剑,不论我提出何等要求,嵩阳铁剑必须答应。”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道:“我看死人不会提要求。”
蓝苗淡淡一笑,道:“我早已提过了,不出两天,他办完事就会回来。你们也知道,嵩阳铁剑最重信用讲道义,若回来见不到我,他怎么对得起这柄祖传的铜剑?……他会大发雷霆的。”
这话真是字字在理,句句精辟。小姑娘也说不出话了。
蓝苗用温柔的眼波看着那妇人,又瞧了眼小姑娘,道:“你们武功再高,也不是郭嵩阳的对手,我实在不想为难你们。若不能决定,你们先商量下也无妨的。”
那妇人和小姑娘果真犹豫犯难,脸还是板得硬硬的,眼神却忍不住互相对视。过了会儿,小姑娘将妇人拉出去说话了,只留下这男人在屋里。
蓝苗拈起一块手帕,似是在拭泪。将脸上灰土擦干净了,露出一张芙蓉面来。他偎在床头,随后转向那男人,浅笑道:“这位莫非也姓黄?”
他这般容貌神情,令人见了,不免联想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类诗词。
那男人一抱拳,敛目道:“在下黄林,替兄长报仇而来,姑娘勿怪。”
他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掷地有声,不为蓝苗的话所动。
蓝苗放低了声音,柔和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黄林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蓝苗叹了口气,极轻微地道:“其实我的伤非常重,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黄林的目光蓦然射来,道:“你……”
蓝苗道:“你现在知道了吗?我没有告诉她们,是怕她们冲动做错了事。我看你是个处事冷静的聪明人。你应该明白,为杀一个快死之人而惹来强敌,绝非明智之举。”
他本就倚在床头,显得柔弱无比。说到这里,忽然捂嘴咳了起来。平静后,手帕上染满了鲜血。
黄林忽然冷笑道:“你不过想骗走我们。”
蓝苗苦笑道:“你要不要来搭我的腕脉?”
他当真将右手伸了出来。
那段手臂肌肤雪白,似乎透出淡青色的血管。纤长的手指落在床边,落在黄林的眼里,看起来十足软弱无力。
黄林虽然觉得蓝苗异常虚弱,但仍未全信他的话。蓝苗又吐了一口血,货真价实的血。
黄林也是练武之人,当然知道只有內腑受伤才会吐血。而且短短一炷香内,蓝苗就吐了两次。这表明疗伤吃药也无法止住,情形确已很严重了。如果蓝苗确实就要死去,他们当然犯不着冒被郭嵩阳追杀的风险,来杀一个濒死之人。
这时妇人和小姑娘回来了,她们见黄林眉头紧皱,道:“发生何事?”
蓝苗忽然剧烈地咳嗽,鲜血染红了他的袖子和被褥。两个女人都变了颜色。只听他道:“你们……你们还不走?若我忽然死了……你们还在房间里,这话谁说得清楚?郭嵩阳回来……怎么办?”
妇人和小姑娘一时手足无措,不由看向黄林。
蓝苗又一阵巨咳,道:“快走!快走!”
黄林忽遭“死亡袭击”,咬了咬牙,心想:先走罢,这人若真的死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岂不是仇没报成,却要背黑锅?
这三人来得快走得更快,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蓝苗见他们来时要杀自己,走时怕自己死了,径自暗笑。
胸口猛地一疼,暗笑转为苦笑。方才他施苦肉计,吐的血全是真的,肺腑的伤好似又更严重了。
只休憩一刻,他便高声道:“小二!小二!”
指不定这三人会后悔,也未可知,因此要尽快转移阵地。就算他们醒悟过来,蓝苗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们也只好望屋兴叹了。
蓝苗叫了几声,忽然察觉房中还有一人。
方才房内挤了三人,将这人的动静掩盖住了。但他们一走,蓝苗便察觉到了一丝人气。
他瞟向窗户,道:“窗下是何方人士?”
门外忽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一人道:“这些人可不是我带来的,我只是跟在后面偷偷地瞧,你千万不要误会。”
声音又清脆、又好听,如出谷黄莺。
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推开了门,瞅着蓝苗,眼里充满了笑意。
这居然是天机老人的孙女儿,孙小红。
蓝苗也笑了笑,道:“你对你瞧见的情景还满意么?”
孙小红动人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圈,道:“依我看,你的本事早已胜过我爷爷了。”
蓝苗道:“不敢。”
孙小红道:“论说谎的本事,恐怕兵器谱前十名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你又何必必妄自菲薄呢?”
蓝苗笑了笑,道:“至少最关键的一点我没说谎。”
孙小红道:“哪一点?”
蓝苗道:“我是为了他们好。”
孙小红笑了,她弯腰道:“也就是这般老实人才会上你的……”
她的笑声变轻,继而停止了。
她确实比那三人都更聪明、更机灵,所以立即发现了异常。蓝苗的右手一直按在胸口,即使是咳嗽,也用左手去捂嘴。她看着蓝苗抬起右手,翻过掌来,手指间挟着一只木盒。
孙小红不禁退了一步,她知道盒子里有什么。
蓝苗淡淡笑道:“我千辛万苦哄他们走,难道不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相比之下,你却躲在一边偷窥。谁对他们好,不是很明白么?”
孙小红用一对大眼睛瞪着他,跺了跺脚,忽然又笑了,道:“我最近见过李寻欢,他告诉我一句很有用的格言。”
蓝苗略有意外,道:“哦?”
孙小红扑闪着睫毛,道:“他说,聪明人是不会和女人斗嘴的,更不会和你斗嘴。”
蓝苗没料到李寻欢还在背后编排过他,说不出话来了。
孙小红的目光在房中巡视着,忽然从瓶中的海棠花里折下一枝,笑着跑出去了。
蓝苗诧道:“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飘来:“向爷爷证明我没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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