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亦很尊重自己的这个师父,她从小到大的学识道理,多半来自于他,现在这人却站在自己面前,就为了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女人,说出要把她逐出师门的狠话。
秦江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了,放缓语气道:“你遇到一个能共度一生的人,我会替你高兴,可这个人不该是个女人。”
程秋亦苦笑:“师父,就算不是柳舒晗,也不可能是一个男人,我这辈子只能喜欢女人,天生的。”她说完直挺挺跪下去,冲着秦江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如果执意要逐我出师门,我无话可说,只是以后不能在您老人家面前尽孝了,您保重。”
她磕完头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秦江坐在书桌后头的椅子里纹丝未动,他的手扶在椅子把手上,用力太过,那扶手竟断成了两截。带着毛刺的木料戳进秦江手掌心,鲜血直流,秦江不觉痛,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他已经翻过无数遍的相册。
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照片,有些时隔太远,照片上的人脸都模糊不清。这些照片怪的很,大多不是整张,明显能看出裁剪的痕迹,边边角角地剪下来,都是同一个女人。那女人一头齐肩短发,两鬓的散发被她挽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很干练的模样。照片里的女人便是程秋亦的母亲。
程秋亦和她母亲的确不像,程母五官秀气精致,而程秋亦则更多地遗传了程天宏,别的不说,就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程秋亦和那父子二人简直如出一辙。要么外人都说呢,程家人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信。
秦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照片里年纪尚轻的程母的脸颊,语气哽咽,“惠儿,如今秋亦总算长大成人了,可我把她教导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见你?”
……
从书房到程秋亦的房间要穿过一条悠长的回廊,进过回廊转角,程秋亦被一只光裸的手臂拦住,那只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只是伸直就能让人感受到薄薄一层皮肤下面蕴含的力量。
“我说最近几日在c市没见到你,原来我们的程大小姐忙里偷闲,带着小情人躲到z市寻欢作乐。”叶净收回手靠墙站着,她上身着一件黑色背心,下面是条宽松的工装裤,乌黑的短发柔顺地散落下来,干净清爽。
“你不是在c市忙着给那些老家伙使绊子么,怎么也有这个闲工夫到老师这里来走一遭?”即使厌恶叶净如程秋亦也不得不承认叶净的魅力,她仿佛天生自带光环,走到哪里都被聚光灯环绕,追随者络绎不绝,有男有女。
“我这不是怕我的小师妹胆子小,一言不合带着她的小情人私奔么?”叶净凑近程秋亦,“毕竟临阵脱逃这种事,你可是行家。”
程秋亦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书房,我不想和你动手,让开。”
叶净听了程秋亦的话,果然让出走廊的去路,还做了个请的姿势。程秋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贴着墙根警惕地走过去。她路过叶净时叶净果然不怀好意,突然伸手向程秋亦的腰部袭来,程秋亦早有防范,侧身闪过叶净的袭击,挥拳直击叶净面门,叶净抬起手臂挡下这一击,抬腿虚晃一招,趁程秋亦不备擒住她右手反剪至后背,把她整个人压在墙上。
叶净暴力扯开程秋亦的衬衫,指着她的肩头道:“这是什么?”眼珠子都涨得通红。
程秋亦顺着她眼神看去,自己肩头赫然两排已经结痂的牙印,是柳舒晗的杰作。
“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叶净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从喉咙里咕隆出这几个字,眼里快喷出火来。程秋亦被迫离她太近,能看清她额头上的血管狰狞,似乎随时会炸裂。
“好,很好。”叶净怒极反笑,下巴垫在程秋亦肩膀上阴狠道,“她既然能在你身上做记号,我怎么能示弱。”
叶净头埋在程秋亦颈间轻嗅,然后张口欲朝她的脖子咬去。
“叶净!”就在叶净咬上她脖子的前一秒,程秋亦突然开口,“你别逼我更恨你。”
程秋亦的身体在叶净手里轻微的发抖,她自觉心里已经能战胜叶净带给她的恐惧,可人的身体不会说谎,叶净留下的阴影太深重,程秋亦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叶净抬头细细端详了程秋亦一会儿,程秋亦的眼神里最先流露出来的是倔强,再往深处看去,全是惊慌失措。叶净叹息着松开对程秋亦的桎梏,程秋亦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揍在了叶净那张白净的脸上。
叶净挨了程秋亦这一下,竟然不还手,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闷笑。
“秋亦,明明先遇见你的是我,为什么得到你的却是柳舒晗?”
这个问题叶净心里一清二楚。
“秋亦,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秦老师没为难你吧?”柳舒晗等了一个多小时没见程秋亦的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乱窜,她好几次想出去找程秋亦,可一想到这地方是秦江家就怯了,秦江是程秋亦的师父,惹恼了他就糟了。
她看清程秋亦又是一阵惊呼:“你衣服怎么了?”
程秋亦的衣领在和叶净扭打的过程中被叶净撕开,好在她里面穿了件打底的背心,倒也不妨事。
程秋亦不答,拉着柳舒晗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往出带,“跟我走。”
程秋亦的情绪太不正常,柳舒晗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焦虑不安,柳舒晗想问程秋亦她们要去哪,可她看程秋亦这样子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跟着程秋亦出了秦江的老宅。
“秋亦小姐,老爷让我送您回去。”秦江的车停在老宅大门口,司机站在车边,见程秋亦出来,恭敬地朝她鞠躬。
“滚。”程秋亦抬脚照着司机肚子踹下去。
她今天穿了双短靴,一脚下去司机捂着肚子疼得脸色发白,只能眼睁睁看着程秋亦牵着柳舒晗走远。
柳舒晗出来得匆忙,脚上还穿着拖鞋,程秋亦只顾拉着柳舒晗埋头往前走,她步子大,柳舒晗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两只脚都磨出了水泡。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最后走得柳舒晗两腿发软摔倒在地,程秋亦才仿佛被人按下开关一样回神。
“舒晗,你怎么了?”程秋亦连忙扶起柳舒晗坐在公路旁边的石头上。
坚硬粗糙的水泥路,柳舒晗那一摔,两条腿都是一片擦伤,特别是膝盖,血肉模糊。老宅地方偏,这样偏僻的地方公路上路灯都极少,程秋亦借着月光勉强看清楚柳舒晗的伤势,急得直冒冷汗。程秋亦当时一门心思往出走,手机钱包都落在秦家,柳舒晗伤得不轻,这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能清洗伤口的清水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柳舒晗膝盖大面积擦伤,动一下都是火辣辣的疼。她怕程秋亦自责,忍着痛笑道,“这下好了,和当年运动会摔伤简直一模一样。”
程秋亦不敢看柳舒晗的笑容,低着头喃喃道:“舒晗,对不起。
“我今天……情绪有点失控。”
柳舒晗觉得这一天过得前所未有的长,她们白天还手拉手回忆青春呢,晚上就跟逃难似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个秦江,柳舒晗从前只当他是个不怎么亲近学生的老师,结果人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有叶净,这女人气场太强,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还隐隐和程秋亦有过一段往事……今天遇到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秋亦。”柳舒晗握住程秋亦的手,“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知道我很没用,我只是个小快递员,你们的那些大事我不懂,可你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很担心。我担心你在做什么,我担心你和那些人有什么恩怨,我担心你做的事有没有危险……”
“秋亦,我求求你,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你的事我帮不上忙,但你至少让我心里有数。”柳舒晗说到最后,几乎是对着程秋亦在哀求。
半晌,程秋亦回握住柳舒晗,轻声道,“舒晗,我背你回去吧,就像从前一样。”
柳舒晗只觉得身心俱疲,脱力般的松开程秋亦的手。
这算什么?程秋亦口口声声要和她白头偕老,自己却连她是干什么的都无权知道。
可程秋亦又道:“这些事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说。”
程秋亦的手心冒冷汗,声音颤抖,眼神坚定,“你想知道什么,今晚我知无不言。”
柳舒晗看到这样的程秋亦却后悔了,她意识到这些事也许对程秋亦来说就是一块血淋淋的伤疤,多年未愈,现在又要被自己活生生剥开。
“不……不用了……秋亦,我不想听了……”柳舒晗就是一个小快递员,她胆子很小,她怕她承受不了。
“可是舒晗,我想告诉你。我想告诉你,在你看到的程秋亦那幅光鲜的外表底下,她有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