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子弟虽然与原随云都不算熟悉,可好歹被其救过一次,对他多少有点印象。

  在他们看来,原随云虽然天资卓绝,却很是温和宽厚。说得不好听了,甚至还有些过于优柔之感。

  可现在缓步而来的少年,却与他们印象中的形象甚为不同。

  即便这人天生失明且用绫罗绑住了眸子,却仍然让众人皆无端生出了一种被冷冷注视之感。

  这种违和的煞气太过明显,就连原本满肚子怒火的陶钦都被噎了下,眼见这人行到了殿中央、方色厉内荏地道了句:“你师兄呢?怎么未和你一起前来?”

  不料原随云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冷意甚至加重了几分:“这话,我还要问你们呢!”

  陶钦冷笑道:“畏罪潜逃就是畏罪潜逃,怎么,秋宁剑谷的人、连说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原随云不再理陶钦,而是朝着杜萧林行了一礼,道:“杜前辈,我师兄在贵派所辖范围内失踪,还请贵派给我秋宁剑谷一个解释。”

  他这话说得庄重却隐含怒意,听上去竟还似有几分哀恸。

  众人都在心中暗自琢磨。

  难道这小子对于舒明决失踪的□□真的不知情?

  这也有道理啊!舒明决杀人真不一定跟原随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那天真的只是在养伤呢!

  何况,他如果真的想杀人的话,此前为何又要救人呢?

  不管他人如何想,反正杜萧林是啥也想不出来。

  他尴尬地笑了笑,艰难道:“原公子说的是,我们肯定会给一个交代的,你放心!只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复杂,还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原随云点了点头:“前辈,我也不是想为难您。只是有些狂妄之徒,为逞口舌之快、妄乱我秋宁剑谷的名声,实在令晚辈心中难平。”

  他话中所指太过明显,陶钦马上冷哼了一声。

  杜萧林咽了口口水:“这个毕竟陶公子与池公子是至交好友,呃,情绪激动也是”

  原随云笑了:“至交好友?那怎么只见哀其死,不见感其生呢?我当初救回池朗的时候,怎没见有人替他的至交好友向我感恩戴德?”

  陶钦一听这话,脸马上暗暗红了。不只是他,在座之人都很尴尬。

  毕竟他们确实刚刚欠了原随云一条命,恩还没还,现在却反过来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质问人家,实在不太地道。

  何况,若舒明决真的不是凶手、反而也是受害者的话,他们岂不算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了!

  见座中之人终于都消停了,原随云才敛了厉色,向杜萧林和煦道:“杜前辈,晚辈那日因在房中休息,不知确切情况。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下?”

  杜萧林忙不迭道:“当然可以!”

  “多谢前辈,晚辈有三个地方不明。其一,池朗死于何地?”

  杜萧林回道:“离雪河畔。”

  “离雪河?”原随云确认道,“可是我们当日放河灯的那个河段?”

  “正是。”

  “其二,池朗死时是前胸中剑,还是后背中剑?”

  杜萧林道:“前胸。”他说完又补了句,“也就是说,杀人者要么是与池公子相识,要么是武功远在其之上。”

  这话众人都颇为认同,但原随云却笑着摇了摇头:“未必,他也可能是在临死之前才看见杀死自己的是谁。”

  陶钦道:“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临死前才看见?他又不是个瞎子!”

  他这话说得针对之意极强,原随云却恍若不觉,平静道:“那如果杀人者是从背后叫了他的名字,趁他反应不敏之时以剑杀之呢?”

  殿内一静,片刻后,慕清琅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池朗武功不弱,若对方与他身手相当,他就算再吃惊、也是躲得开这一剑的。”

  原随云颔首莞尔,轻柔道:“可还有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躲不开这一剑。”

  “什么情况?”

  “就是他身后还站了其他人。”原随云笑得别有深意,“他自知若是他自己躲开了这一剑,身后之人便会被此剑所伤。这种情况下,他还躲得开吗?”

  慕清琅一滞。

  这种情况,他确实没有想到过。

  不仅是他,在场根本无一人会往这种情况上考虑。

  只因池朗实在太过顽劣,朋友太少、敌人太多。实在让人难以对他产生这种有情有义的联想!

  一人道:“原公子的意思是,当时除池朗和凶手外,还有第三人?”

  原随云道:“然。”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比较明确了,在陶钦和宁娴宜身上来回移转。

  宁娴宜性子内向,被大家用这样的目光望着,当时就白了脸色。

  而陶钦则是恰恰相反,脸色更红了——气的。

  “你可真行啊!三言两语就把焦点扔到别人身上了!”陶钦袖子一甩,喝问道,“但你别忘了,你这分明就是在妄测,根本没什么说服力!反倒是你师兄,莫名其妙、说失踪就失踪了,他的嫌疑最大!你们整个秋宁剑谷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原随云听了不以为然,浅笑道:“陶公子怎么这么激动。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可没说要定谁的罪啊。”

  他再次转向杜萧林,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前辈,按江湖规矩,各派之人若在外遇到不测,门主有权替其查问相关人员。若门主不在场,则少门主可代而为之。请问,这条规矩,在这烟龙城内可还作数?”

  杜萧林一愣,答道:“当然。”

  “很好。”原随云唇角一挑,“而今秋宁剑谷的首席弟子在此失踪,我秋宁剑谷的门主和少门主可有权查问在场诸位?”

  这下不仅杜萧林呆滞了,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门主?少门主?

  少门主不正是失踪了的舒明决吗?难道祈宁来了?

  慕清琅眉目间也是茫然,即便知道原随云看不见,还是对其拱手道:“还请原公子明示。”

  原随云点点头,也不再故弄玄虚,爽快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快赤红暖玉而制的令牌来。

  这令牌上刻了一个形状奇怪的鸟兽,在红玉相称下,宛如浴火而生。

  众人见了,心中都是一突。

  这鸟正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当年守护天地万物的灵鸟——烈枭,它同时也是秋宁剑谷的代表之物。

  暖玉染血色,烈枭噬人心。

  这枚玉牌正是无数江湖中人噩梦的来源!

  也正是秋宁剑谷的谷主令!

  有人震惊道:“谷主令怎么会在你手里?”

  原随云不答,一直沉默的白七悠却替他开了口:“谷主令本就该由少谷主佩戴,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时间,屋内之人竟都像被扣住了喉咙一般,俱瞪大了双眸、说不出话来。

  一个以剑道闻名、却擅行杀手之事的门派,居然定了个瞎子来当门主?

  祈宁是疯了吗!

  但无论他们如何讶然不解,事实却是如此,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还没有插嘴的权利。

  杜萧林也傻站了半天、才收好了自己因吃惊而有些微僵的下巴,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既然原公子是秋宁剑谷的少谷主,那自然是有权利盘问的。”

  毕竟原随云适才所说的“查问”规矩放之四海而皆准。

  而且这个“江湖规矩”正是当年武林大会时,全武林七十三家名门共同制定,这制定者中当然包括了在场的十四家剑派。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们做晚辈的可不敢反驳。

  是以,虽觉得被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之人盘问多少有点难为情,但是也只能忍了。

  杜萧林道:“原公子想如何查问?”

  原随云笑得胸有成竹:“不急。事发突然,现在大家肯定都已累了,明日再问即可。”

  “明日?”

  “明日卯时,还请各位再到此处汇合,到时候我肯定能让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他这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里都有些嘀咕。

  难道他真有办法靠查问断出真凶?还是说他有什么法宝?

  众人思维一发散,就发散到了昨天刚闪亮登场的宿维时身上。

  宿维时因不是十四剑派之人,所以不能进入乘风殿。但无论他到没到场,都不影响他和原随云的交情。

  灵器七门的人虽属同宗,但基本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搞研究。谁知道是不是宿家偷偷研究出了什么灵器,可以让别人主动认罪!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难怪原随云这么有把握了!

  杜萧禾虽胆小,但脑补能力倒也不弱。他十分耿直地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原公子可是有本事让凶手自己承认罪行?”

  原随云笑道:“这倒不能。”

  众人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

  哎,那你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儿啊!

  但原随云顿了顿,竟又补了句:“可我虽不能让凶手主动伏法,却有办法知道当晚在场的,都有谁。”

  什么!众人瞬间哗然,再顾不得礼仪,相互交头接耳、脸上都带上了莫名的兴奋。

  唯有殿侧角落处,正坐在舒雅身边垂首不言的宁娴宜,骤然白了脸色。